乐正凛睁开了眼睛。
他此时衣衫湿透,正靠在一处大石头旁边,他微微眨了眨眼睛,有水珠顺着他额间垂落的发丝滴落下来,顺着一路往下,滴在了颈窝。乐正凛心绪不定,脑海里混杂的记忆让他神色如冰,他垂眸看身上湿透衣衫,不远处湍急河流,一潭碧水秀青峰,群山起伏,天色明净,显然不在界渊境内。
但他分明记得,自界渊核心主殿跌落,有一人在半空将他紧紧拥住,似短似长的光阴里,他一直在那个人的目光里。
背后传来脚步声,人未至音先行,那道拥有让他动摇心绪声音的主人持着不符合他本相的温柔口吻道:“阿凛醒了?”
乐正凛转声,轻声道:“申屠。”他身上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毕竟他久负盛名多年,若是随便些事情就能叫他身负重伤危及性命,正道大宗大派自然不会惧他如此,也自然不会探索秘境若探囊取物。
对方依然玄衣,黑发因为打湿有些打卷,神色似乎有些无奈,他看你醒了,凑进来,和你保持着一个亲密又不至于很冒犯的距离,专注的眼神看得乐正凛心绪微动,把手上的大束蓝紫色花朵一递,“我试了试净衣的法诀,没有想到在这里并不起效。阿凛,你教教我罢。”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两界铃兰,却似乎是一致。”他晃了晃手上花束,在乐正凛难以解读的目光里强行解释,心绪一动,他自己也难以解释为什么要带着这一束花回来,或许这是他们结缘的起点?或许是希望乐正凛能想起一些东西?或许是因为花朵摇曳,牵动他心绪起伏,时过境迁,一切都换了模样?他说不清。不好的开始让命运转了个方向,自从缘起缠绕,叫自负骄傲的魔尊,雕刻成了另一幅模样。
乐正凛静静地抬眼看他,目光从那束铃兰滑落,最后落到了申屠渊脸上。他抬手,暗光自他手上闪动,顿时两人身上法袍一轻,申屠渊抬袖的时候带起的水珠落到了乐正凛的手上,恍惚间就好像落到了他心上一般,让他心里有点微痒。
乐正凛叹了口气:“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他的神色忽然有些疲倦,这点疲倦让申屠渊的心里荡起点不安,这点不安让他嘴唇开合了几下,要说点什么,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听见乐正凛话语落下,“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当年你留下的刀意令牌许是好心,然而却也给我带来了许多苦难。我不记得之后我们还有什么牵扯,但若论落下界渊之前,我倒记得清楚。魔尊,何必纠缠?”
他一字一顿,神色如冰,声音不重,却恍惚重锤敲响鼓面,让申屠渊的心脏猛然一痛。他从来没有和阿凛谈论过他过去三百年的过往,当初云开秘镜助他破除心魔,两人又于天雷战场之上心意相通,自此之后,又为他在命运轮盘中保得一命千方百计共同规划,两人并没有得闲讨论情为何而起。
他想起初见神色微微阴郁的乐正凛,想起系统说的“天命主角”,想起面孔之上的青色痕迹,心下大恸,终于忍不住,狠狠探身前去,捧着乐正凛的脸吻了上去!
乐正凛没有躲,他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像之前在那什么山庄里脸红情态,他只是有点无奈,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抚上申屠渊的后颈,“魔尊,何至于此。你咬痛我了。”他能闻见唇齿间的血腥味,却也没有躲,话语自双唇间透出,被碾压得模糊,语意却清晰又坚定。
“我现在相信你之前所说的了。我想起的很有限,我记得当初你我阴错阳差铃兰山谷的开始,我记得落下界渊恨你给我劳神子令牌的心情。或许那个乐正凛真的喜欢你,可是我——永远想不起那之后事情的乐正凛,不一定会。一个人帮你,却又伤你害你,正常人怕是很难喜欢上的罢。”
他握在申屠渊后颈的手愈发用力,仿佛这个全无反抗的血吻是最后的温柔,他握着申屠渊后颈将他一点点拖开距离,看着对方喉结滚动,红眸里溢出某种让他心弦拨动的痛苦,言辞却是轻描淡写的冷酷:“魔尊,我不是他。”
“这对我太不公平。若是我永远想不起那些你口中的过往,那我就不会是你想找的那个乐正凛。”
“但你们是一个人。”申屠渊双手猛然握住了乐正凛的肩膀,他双手使得劲太大,已然让乐正凛感觉到肩膀微痛,方才的铃兰已经落在了地上,花瓣衰落,显得有些破败,然而芳香却也弥漫开来,“阿凛,不要这样对我。”
乐正凛难以解释心里的微妙。的确,他因面前这个人而心神动摇,自他苏醒之时就恍然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完整的记忆让他怀疑世界的真实虚假,所谓的请帖和莫名出现的蜈蚣和青年让他知道修真界许是又掀起了什么新的波澜。他位于剑君一位多年,惹得正道宗门忌惮,探秘境寻宝如探囊取物,要是修真界有了什么大事,定是绕不开他去的。寒山寂寥,他本该习惯的,醒来的时候却莫名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忽然有点真切地苦恼了。乐正凛握在对方后颈的手松了松力道,别开视线,轻声道:“我不喜欢男修。”这句话却仿佛打开了申屠渊什么开关一般,下一刻他就被重重推倒,身上的重物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并不舒服,本来鹰爪一样握在肩膀的手已经换了姿势护在脑后,并没有让乐正凛感觉到什么不舒服。
他神色似有暴躁,双眉拢起本该冷酷又威严,却因唇角下压显出郁色,这确实是一张让人难以拒绝的脸,英气威仪无一不缺,让乐正凛忽而神色恍惚一瞬。当年百乐山,对方也有靠得这么近过,却是唇角带笑,容颜生光,让他心绪短暂飘摇,那个时候他好像说了,别怕罢。思绪闪动,不自觉喃喃:“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