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仅有两盘菜,一眼望去只见翠绿。柳春香将自己碗里的馒头夹起来放进秦随愈碗中:“知道你爱吃馒头,你爹上午去县衙交税时买来的。”
秦随愈推脱不能,只好夹起馒头咬了一口。仔仔细细地嚼着,竟能尝出一丝甜味。
吃饭时,秦向祖说起了交税时发生的趣事,半晌过去了,他丝毫没有提及“私塾”之类的字眼。但他在说话间却仔细留意着秦随愈的反应,只见秦随愈一脸平静,他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入学这件事不但是秦向祖与柳春香心中的一根刺,秦随愈自己也不想被人提及太多。显然秦向祖在经历了多番口角争斗后才意识到这一点。虽然秦向祖性格急躁,但他也明白有些事不是急躁就能解决的。
村长来时,秦向祖听着村长的话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但他后来冷静下来,心绪便平复了。秦随愈虽然未入私塾,但他这四年也没闲着,帮着家里分担了不少农活——这些秦向祖与柳春香自然都看在眼里。秦随愈不听劝,他们也是有过失的。
既然强硬的态度不行,那就换一种办法。
但秦向祖刚才的留意哪里能瞒过秦随愈的眼睛?两人视线偶然相撞,秦随愈随即移开目光,一副无意交流的模样。秦向祖此时已心中有数——看来入学的事确是不能急于一时了。他把手中的馒头掰出一半放进柳春香碗中而后不消几口就将碗中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用过饭后,三人便各忙各的。
没过多久,秦向祖扛着扁担拿上斧头就上山了,屋外阳光刺眼他连草帽也不带。家中的木柴不够烧,只能去山上再伐些木头回来。税也只交了一半,田地里还有一半的稻黍等着他收理再运往县衙。这些事情忙完后,他就可以何秦随愈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
柳春香待在家中,秦随愈也想不到有什么可做的事。
田地的的农活都干得差不多了,秦随愈预感到他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过得非常无聊,直到自己有事可做为止。找何卢青玩也不太现实——何卢青早已入学,虽然私塾的学究们会不定期给学生们放半天假,但放假次数秦随愈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且自从以前他跟何卢青偷跑出来被发现后,何卢青就在再也没在晚上出来了。
准确地说,他那是不敢出来了。
一想到这里,秦随愈只好无奈摇头。
烈日当空,一道耀眼的阳光从屋外照射入堂,正落在秦随愈脚旁。蝉鸣间歇着,但也扰乱不了他的梦境。秦随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周围没有风,显得很沉,就像他的梦境那样。
“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叛逆之人!必将好好管教,不然......”
“功名啊,你知道功名是什么吗?”
“不论门第出身皆可入学,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这是皇帝仁慈才会如此......村中已经有了私塾,你为什么不去呢?你四年前就该去了,你看看......村中哪个孩童似你这般游手好闲?”
“县衙明文规定,年满八岁的孩童皆要入学,不然,不然......”
“你为何如此固执!”
一群人站在那里,村长也在,秦随愈熟悉的人都在,他们都指着秦随愈声声诘问,秦随愈蹲下来捂住耳朵。周围明明已经够黑了,为什么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呢?
有人拍了拍秦随愈肩膀,周围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秦随愈抬头看向那人,是何卢青。何卢青向秦随愈伸出手,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秦哥,跟我一起去私塾念书吧?”,秦随愈只感觉自己已经几乎崩溃,他再也受不了了,只想拔腿就往前冲——
好不容易才冲出人群的包围,秦随愈跑了很久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片树林。漫长的黑暗过后,他寻着有光的方向奔跑,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山坡,小路,溪水,还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正坐在小路旁。
不,秦随愈凭直觉知晓,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秦随愈就站在那里,他看着自己坐在小路旁,脸色沉着地将手里的石头扔进溪水之中,口中念念有词。
秦随愈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感觉视线忽然一转,他看见离坐在小路上的自己的不远处,山坡上,有一位陌生的少年正认真地注视着那个在溪水里丢石头的自己,那位少年安静的像一片树叶那样无声无息。
秦随愈是被吓醒的。他的头有点晕,显然还未完全清醒。真正将他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世界中的,是牛的叫声。秦随愈揉揉眼睛往屋旁的牛棚走去,太阳还是晒得人身上发烫,他只能微微眯眼。
牛的叫声就在秦随愈到来时归于平静。
他在牛棚前停下,一股既难闻又熟悉的牛粪气味灌进了他的鼻子里。
牛棚的棚顶遮挡了少许阳光并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秦随愈站立不动,他的目光简单地掠过几处,最终转向歪立在木栏旁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