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卢青不由自主地往秦随愈身边走近了,他警惕地左右张望,生怕从山坡树丛间蹦出什么东西来。秦随愈很镇静,他的镇静衬得周围更加安静了。
何卢青想说些什么,但看看四周,他能扯出什么相关的话题来?
还真有。
何卢青用手轻轻拍了拍秦随愈,小声道:“秦哥,我听说那个人家好像就住在这边。”
“谁?”
“就我上次跟你说过的......”
“怕就别说话。”
一阵风吹得树叶作响,秦随愈打断道。何卢青很自然地就闭嘴了。
秦向祖一路无话,树影袭来时他的脸与周围的黑不甚分明,当月光浮现时便可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抿着嘴角,眼睛看向地面,似是在沉思。铜锣在他的肩上,可这两钧的重量却压在了他的心头——
这面锣本是秦家祖传的东西。秦向祖小的时候,这面锣就已不再他家中了。
秦向祖的二爷爷是个赌鬼,他把铜锣作抵债押给了邻村的柳大麻子。前任村长觉得可惜便自己拿钱把铜锣赎回,正巧村中神庙祭神缺少器具,村长便准备将这铜锣作祭神之用。
但那时村中无人能抬动此锣。敲锣的锤子也重的很,拿起来都费劲更别说敲了。此后铜锣便一直闲置在村长家中。
说来也怪,秦向祖自小力气就比常人要大。他二十岁那年,正赶上村中祭神。在祭神祈福的前三天,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位金身罗汉教他如何敲锣。
先轻再重,轻敲两声再重敲三声,再轻敲一声重敲三声,最后重敲一声收尾。
秦向祖全都记住了。
祭神当日,正午时分。秦向祖肩扛铜锣手拿铜锤,在村中的祭台上敲响了这山崩之音。
轻敲如玉碎,重敲如钟鸣。
一时之间,村野闻之震惊,野兽听之丧胆。
但若要说拿这铜锣来吓唬野猪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了?
敲锣吓野猪这个办法亦是秦向祖开创的。
村中老人常言“万物皆有灵”。野生之物更甚。像山中的这些野兽是轻易杀不得的。不能杀那便吓,但在乡间爆竹等物自是稀罕,非节日不可用。秦向祖便想出了这个办法,既方便又不用破费。
许久以前秦向祖小试了一番,虽说不能杜绝野猪之患,但还是很管用的。
月色朦胧,树影分明。四人行了一路。
秦向祖稳稳扛住铜锣未发出任何声响,他身后三人也都静默不言。就在这时,秦向祖停下脚步。
刨土的声音从山脚处传来。
这里离菜地不远。向山脚处望去也并未看出什么异常——不过是几块菜地还杂有木栏矮树罢了。
四人皆是站定在一处,他们都张望着希望能找出声音的来源。在这种情况下,谁都知道自己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刨土声并未停歇,忽而又从菜地中传出一阵较大的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了一下。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声音是从何由军家的菜地里传出的。
秦随愈歪头看向身旁——何由军此时已经咬牙切齿了:不管是人还是猪,一会儿都有它好看的!
何卢青却捂住了嘴巴,眼睛微微瞪大。他拍了一下秦随愈的手,示意秦随愈往菜园那边看,然而秦随愈什么也没看到。
散发着幽绿光芒的两个点在菜园木栏处忽上忽下。何卢青则用手比划着示意,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秦随愈摇头耸肩,表示没看懂。何卢青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观察那两个不起眼的小光点。
一声低沉有力的猪叫声传来,声音很小,但在僻静的山脚处能听清。
何由军还未能反应过来,秦向祖便动作迅速地将铜锣卸下提在手中,秦随愈将手中铜锤递向前——
一声金石崩裂之音在山间回荡。
秦向祖并未使出全力,但吓住野猪已是足够了。何卢青连忙用手将耳朵捂住,他扭头望向秦随愈,却见秦随愈面容不改。
于僻静时听石崩,于平底处起惊雷。
如排山倒海,如金戈铁马。
这声音,跟秦随愈很久以前听到的一样。秦随愈站着不动,不知道心中是感慨还是怀念。可能让他站着再听十遍,他都不觉得腻烦。
秦向祖又敲响一声,这一下声音稍大一些。
野猪连连哀嚎,连忙冲破木栏向山脚外奔逃再不见踪影了。
何由军此时却是心疼不已——今早原本就已散架的木栏这下是彻底废了。他连忙向自家菜园跑了过去,也顾不得看路了。
秦向祖把铜锤交还给秦随愈,何卢青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看着何由军跌跌撞撞的背影然后慢慢地放下了一直捂耳朵的手。
借着月光,何由军看到了破损的木栏杆上沾着的还未干透的血迹,心里顿时平衡不少。
不过是下次去山上砍柴多砍几根木头罢了。
何由军摆了摆手,四人往回走着。
铜锣敲响之后野猪便可再安分一段时间。秦随愈看向手中的铜锤,心中惋惜——下次再听见这铜锣之音,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