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随愈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
面前的小圆桌上摆放着五个小碟——花生米,桂花糕,清炖豆腐,炒肉片还有一碟荞麦煎饼。他夹起一粒花生放入口中并打量着这间屋子,房间不大但摆设很多,地面平整而干净,对面的桌案上摆放着笔架与笔筒之类的东西,他不大能识得。在圆桌的另一侧则用帘子又划分出了一个小隔间,秦随愈依稀能看清那里摆放着一套桌椅,又有一张比较精致的长桌横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上面摆放着两个花瓶。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种香气,秦随愈并不知道这些香气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只觉得这香气有些呛鼻,没有山上的野桂花好闻。
就在刚才,那位把他带到县衙的官差把碟子端上了桌,又说了一句:“县尉大人一会就来。”
秦随愈并未因为这句话而显得拘谨,碗里的饭已经被他吃得所剩无几了。如若不是这熏香之气呛住了他,或许他还能吃得更快一些。
现在,碟子里的菜也被他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靠上椅背。这种状态维持了不过半刻钟,屋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秦随愈警觉起来,只见屋外走进来的却是一位小厮,那小厮打量他一眼便利落地将桌上碗筷器具之类的东西一并撤走了,圆桌又恢复得如秦随愈刚来时一样干净。
面前一片空空荡荡,秦随愈便不再看。屋外阳光刺眼,一点点光影越过门槛洒上铺着石砖的地面,他想,正午已过,家中此时应该也用完饭了吧?
真无聊。
屋内的阴凉让他觉得周围除他自身之外都是死物,雕刻着纹路的桌案散发着冰冷的色泽,只有那飘散在空中的看不见的缕缕香烟陪着他。他从椅子上站起,迈步走到屋外,阳光的映照驱散了心头的冷。
屋外很安静,一条长廊将数个房间相连,空空荡荡又回环曲折。秦随愈望着向右隐匿的长廊尽头,看不见余下的路还有多长。
如果到处乱跑的话,会迷路吧?
秦随愈觉得很神奇,他去山上摘果子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迷路。
远处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正是秦随愈所注视的那个方向。挺拔健壮的身姿,黑红相间的官服。
这身衣服若是被他爹穿在身上,又该是怎样一番效果?秦随愈心里这样想着,全然没注意到那人的脚步到底有多快。
阎侯看见秦随愈站在那儿有些惊讶,他现在的面容终究是比审讯时要缓和多了,但威严仍在。不过迈了几步他便将秦随愈重新领进屋内。
秦随愈与阎侯面对面坐下。
阎侯看向已经收拾干净的圆木桌,他没有老套地问“可还吃的惯”这类的话,而是问:“可还喜欢吃?”
一瞬间,秦随愈清楚地看到阎侯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柔和的光芒,那光芒最终又柔和地沉淀下来。
秦随愈答:“花生米最好吃。”
在何家村,种花生的人家可不多。
“还有豆腐。”秦随愈又答。对于他来说,豆腐这种东西也是不经常能吃到的。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秦随愈毫不犹豫:“白面馒头。”
阎侯笑了笑,他没想到秦随愈会答的这样直率,孩童的天真直率总是很容易感染到别人。
此时的屋内比吃饭那时要多了一丝生气,秦随愈觉得,这样的气氛倒不是让人很想离开了。
一个小小的疑问开始冒头。
“你既然知道土匪有罪为什么还要找人来佐证?直接关起来不是更好吗?”秦随愈问。
阎侯思虑片刻,觉得这个问题的回答对于还未成熟的少年来说还是有些沉重。但秦随愈年纪虽不大,在大堂经历审讯时却显现出了坚毅,土匪的刁难与蛮横也没令他动摇。
阎侯不知道秦随愈对土匪这一群体了解多少,生活在和平时期的孩童对残酷的现状总是缺乏认识。而阎侯自身却是在眼睛与心灵的双重历练后毅然选择了剿匪这条注定危险的道路。
“北幽有一条律法,其中明确规定只有证实囚犯已杀害四人才能处以死刑。”
阎侯的语调有些沉重,他留意着秦随愈的反应,但秦随愈并没有露出过于夸张的神情。
“我在地牢等你”这句话在秦随愈脑海中回响,已经杀了三个人的牛二居然还能活着,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可能也是因为他不识字又不读书,所以才对北幽的律法缺乏了解。
光是这一点就够让他吃惊了,那还有多少东西是他不知道的?
所以这就是阎侯要搜集罪证的原因么?只等那最后一条铁证一锤定音方能告慰那无辜冤魂,缺了一个便万事皆休。
“地牢里这样的囚犯很多吧?”
阎侯点头,何止是多,地牢都快装不下了。
“但还有附加的一项条例。”
秦随愈看向阎侯,阎侯也看着他:“被害者若是文人,罪犯则立即处以死刑。”
秦随愈一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心里弥漫开来。
阎侯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一个小孩聊这些。半响,阎侯笑道:“所以说要好好读书识字,自己能翻书看懂就不用问别人了。”
不知为何,秦随愈总感觉这句话跟村长何保玉的经典口头禅有点像。
“好好读书,榜上有名当了官就出人头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