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这世上还有同白毛怪一样的人?!
少白站在原地半晌挪不动步子,正值此时,那黑衣人一剑直指少白眉心,眼看就要刺下去,她下意识护住头,腰间荧光一闪,周身一阵青光大盛,黑衣人剑锋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嗡嗡响了两声,她带着些许惊讶急忙跳着躲开。
“你下去,他由我来处理。”此时浊姬大概已经认定眼前之人并非柳玉京,故此冷冷开口,但真的能对生得同自己爱人一模一样之人下死手吗?
少白犹豫着点头跳下了房顶。
不出意料,浊姬动作生疏,像个没多少年岁的小妖,望着黑衣人冷漠的表情双眼逐渐噙泪。
“醒醒!他不是柳玉京!”元溪跟上房顶,挡在浊姬身前,手里蛇剑嗡嗡作响,“柳玉京绝不会用剑指着你。”剑身如蛇踏风而出,恍惚间能瞧见一个蛇影随剑起落。
这招数浊姬该眼熟才是,“你为何会使他的剑术?!”
“花街柳巷,于夜半相见,彼时你尚年幼,我与人讨教技法而归,背琴穿梭巷弄,见你浑身污秽,便心想是谁家逃出来的小女奴,本不该管这毫无头绪之事,奈何你重伤在身,遂将你藏于街角杂物之下,躲过一劫,此为我一生之中所行唯一不占道理之事。”
元溪随口如此念道,“我之元溪,元夕之夕,非溪水之溪。”
浊姬听完双眼通红,元夕之夕,相遇那日正值元夕,此一事从未有外人知晓,身前元溪与黑衣人打得愈发吃力节节败退,便听见啪一声,她扬起鞭子,两人一左一右将其夹击。
坐实了南邵与那些怪物脱不了干系,南邵王竟还说不记得柳相公,这丝毫无二的傀儡又怎么说?!
浊姬冷笑,差点儿着了道,身后现出萤绿蛇头,连王宫侍卫也看了一愣,妖与神裔从来都是水火不容,这些妖竟出手帮神裔平息叛乱。
王宫之中,忽听见一声奇怪鸟鸣,少白抬起头来,一只海东青越过重重楼阁宫殿,自远处飞来,且越来越近,她唤了一声:“归巢!这儿!”紧接着数不清的海东青如一大片白云遮蔽天空成群而来。
黑灰色的长尾老鼠一只接着一只钻出老鼠洞,乌泱乌泱,像是岸边黑潮,看得那些个神裔子弟傻了眼,如此方式,好像确实与光鲜亮丽的南邵神裔不大一样,堪比云泥。
肃辛兵自然不能光明正大跑到人家地盘管闲事,但莫要小看了这些不入流的伎俩,出其不意将那些本就没什么脑子的甲兵缠得焦头烂额。
屋顶上元溪不敌黑衣人,那人一剑横扫下去,嫩绿人影跌落屋檐,浊姬飞身跳下去接。
元溪身上中了一剑,此刻正汩汩往外流着血,那一剑划破肚皮,顷刻便觉着下半身凉了个透彻,冰冷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她抬头看,伸手去摸浊姬的脸,嘴角噙血,勾了勾唇,“我还以为下雨了……你莫吭声,且听我说……”
“初时,你重伤不愈,我便将你置于书房,日日伏案写作,便日日见你,笑你错将卷篓做窝,未干的墨迹沾在脸上。”
“重九你又重修人形,那是个好日子,前头几日皆是阴雨,我走出书房,却见日头晴好,一扫连日阴霾,心情大好,便替你落下沅桃二字,你可真心喜欢?”
“你懵懂又热烈,如芳菲四月繁盛至极,是那桃花替你上了妆,想来该是个多么旺盛的生命啊。”
“倒也不怕别人笑话,我虽常将仁义礼教放在嘴边,做事总让人评说古板,却不知为何见你行事鲁莽荒唐竟也异常开心。”
“清明后,书房屋檐下两只燕子絮窝下蛋,我说繁衍生息老死新生即是轮回,你却指着那窝燕子问我们以后是不是也会如此,我顿时慌张起来,只觉得脸颊又红又烫,却不心甘拒绝,以为你不知从哪里通晓了男女情爱,那时我空有满腹学问却寻不到一句能坦然无愧说出口的话。”
“你紧张极了,说自己不会孵蛋,那年夏日,你搬了凳子坐在书房屋檐下,这一坐直到见了秋日,将那窝燕子从头护到尾,还拿着泥巴往墙上涂,我未曾告诉你,蛇与燕子并不相同。”
“若我能平安归来,天长日久,想说的话日后一一说给你听,梦中得见良人,唯苦夜短昼长。”
“倘若我回不去,与我相识于你是害无益,我救了你,却不能因此束缚你一生,你非因我而存在,也不该因我而消逝,你该往前走,去寻真正的快乐,而不是只因我而生的快乐。”
一口血自元溪嘴巴里涌出来,若是揭开裙子细细去看,该是满眼可怖景象,目光流转,她见眼前这张极美的面孔而今唯余凄凄,哭花了脂粉,遂勾了勾手,却没有力气搭上浊姬的肩头,“终于……背完了……柳相公于我有一饭之恩,一老早就交代过,这封信我背了很久很久,一记就是这么多年,生怕忘了,三不五时温习一遍,今日总算派上用场,以前怕你知晓还有这封信放不下心中执念,现在又怕来不及,如今可以死而无憾了。”
“别说了,别说了。”浊姬哭喊着连连摇头,捧着元溪的脸,就见着其目光愈加涣散,她心如刀绞。
“听他的话,做你自己,别再寻他了,你不叫浊姬,叫沅桃……”元溪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本就颤抖的手无力重重垂下,远处夜空,好似现出个人形轮廓,如玉兰挺立,是为朗朗君子,终归未负君恩,她一口气没缓过来,卡在嗓子眼儿再没了动静,此时裙下已是一滩血泊。
浊姬一口气一口气向外出,却是每一口都咽不下,抽泣之声愈浓,身子也跟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