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医生说的,韩静节好得很快。她归家心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留观一日就获准出院,只是走路暂时要靠手杖借力。
修养当然是没心思修养。龙卷风战败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好在狄秋当时行事果断,砸了越南帮各处的场子,多少在有心之人面前立了威。但这立威的动作并非全无代价,越南帮那边张狂惯了,争斗时用上了□□,所以韩静节出院次日就随狄秋去了茶楼。
茶楼是狄秋名下产业,常年留了间包厢专门见贵客。石副厅长当年在港城社团里做过卧底,大圈仔中混得还不错,得了个花名叫大圈豹。不过当时狄秋已经上岸几年,龙城帮、架势堂也不劳操心,所以当年两人没什么交集,搭上线还是狄秋到深圳之后的事了。
石副厅长与狄秋合作许多年,同韩静节也算相熟,就算闹了这么大的事见面也依旧和气:“上次见小韩还是在广州,两个月没见,这就负伤了?”
上次韩静节随新记去广州出差时的确去打过招呼,那时是为汇报情况。如今大局已定,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石副厅长拎了盒人参说是给她补血,送给狄秋的则是真相。
暗杀狄秋的人是林怀乐背后的势力,这边赚港币,那边领英镑。狄秋占了城寨拆迁的项目,还扶持李家源,理所当然成了眼中钉。眼看项目就要招标,李家源也要拿到龙头棍,事赶事凑到一起,才想出雇越南帮杀人的馊主意。
石副厅说了许多大人物的名,这些会交给廉记和警署慢慢查。不过最让韩静节震惊的还是他轻飘飘讲出大老板真名,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大老板叫什么,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俗气名字,与大老板很不相称。
除了死人,他也提到活口。和联胜的师爷苏月初在深圳被捕,留了个案底,等着韩静节抹平。而越南帮二把手王九还在潜逃,可能会出境。他提醒狄秋与韩静节多加小心,有需要可以给他去电话。
王九自那日之后就不见踪迹,始终是韩静节心中一根刺。内心深处,她不觉得王九会跑,趁乱揽权才像是此人作风。但和联胜堵得紧,O记虎视眈眈,西九龙重案组也介入,留给他的选择好像也的确不多。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狄秋给贵客斟茶,诚恳表示之后不会再出乱子。石副厅亦不推辞,接过杯就表示这页揭过。一饮而尽之前,他向狄秋举杯,说李家源顺利拿到龙头棍,狄先生辛苦。
有这一句话,想来之后再往浦东走就不会有多余阻碍。最棘手的问题就算有了交代,不枉今日这场会面,让狄秋实打实松了口气。
只是临走之前,石副厅拍了拍狄秋的肩膀,说起李家源的太太。
“他老婆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吧,不知道能不能给他生个儿子。”贵人拉开车门,貌似无意。“不过生男生女一样好,看看狄先生你,就有个好门生。”
也许是因为这一句话,韩静节回到车上就收敛起笑容。狄秋原本来以为她担忧和联胜,毕竟李家源想要做两年话事人就上岸,他们却早就知道这话事人是冲着千秋万代去的。真要较真起来,保不准会生嫌隙。
然而他只猜中一半,韩静节缓缓道:“师爷苏一早就在深圳给人摁低。”
李家源这个忠心副手在深圳搞地下□□,这件事狄秋有所耳闻,也清楚上面知道。但师爷苏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韩静节前几天遂在倪坤寿宴上将这情报送给李家源,充作人情。
这个案底能给消掉,就说明是上头有意放李家源一马。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李家源如今是被收编的和联胜话事人,当然不会让他难堪。而今天明着放话让韩静节去处理,则是说给狄秋,表示他们依旧代掌权柄,未来留作牵制港城帮派。
权力固然诱人,但狄秋本人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他做了半辈子白纸扇,擅长结交和斡旋,不太习惯真的掌控局面。这更多是成全韩静节的抱负,毕竟她致力于远走海外讨伐幸存的仇人,而洪文刚黑产的一环就在香港,拿下港城有利无害。
不过韩静节也没有担心李家源是否生气,她只是喃喃说:“上礼拜日在倪家那场饭局见到李生,我讲起师爷苏的事,他听到完全没反应。”
如今看来,李家源那时已经被内地抓住把柄,韩静节只是赶巧递上最后一张牌,让他看清狄秋这张底牌确定是是红色。
而另一头,和联胜的人在深圳落网这件事,狄秋他们居然全不知情。说明上面细细织成的网早就罩下来,另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线路相连,将他们也囊括在其中。
虽说误打误撞凑上最后一块拼图,阴差阳错达成目的,但韩静节此时复盘,还是有些后怕。那时狄秋早已无心应付,最后去赌李家源这张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幸亏没出纰漏。
后怕之余,她又隐隐有些兴奋。在这往事未了、前途又未卜的时刻,这股激动好像有些不合时宜,却偏偏是她本人扭开头看向窗外也藏不住的。
狄秋看在眼里,没有道破。他认得这股劲,对于年轻人来讲,更大的世界在眼前铺陈开,实在很难忍住。他同时也有些庆幸,在死里逃生之后,韩静节没有畏惧。
虽然无比相信她,但在车停下来之前,他还是多说一句:“你不想见,就不需要见,不要一个人硬撑。”
然而韩静节拉开门,对他笑笑:“只是打个招呼,阿爸你放心啦。”
……
半岛酒店富丽堂皇,韩静节穿着褂衫多少有些格格不入,拄着根手杖更是加倍惹眼。
虽然知道客人的房间号,也有方法直接上楼,但她还是选择最传统的方式,请前台经理代为通知。这场拜访很突然,电话那头听到前台报她全名时愣了几秒,很快地说了什么。
经理放下电话,对韩静节公式微笑:“何生请您稍等几分钟。”
虽然没掐表,但韩静节等待时间也的确没超过“几分钟”的范畴。何子仪匆匆走来,多年未见,他与最后一次见面时好像没有太多差别,站在韩静节面前依旧是手足无措。
他穿了正装,大概是听到消息仓促打扮,没有系领带,一边袖扣也未扣好。少了数学作为开场白,他笑容有些讪讪:“咁快就走得?不是应该再休息几日?”
保持风度则是韩静节诸多优点中最不值一提的一点,她微笑道:“托你福,好返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