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罪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了,有些生气地抿着唇,背过身紧紧抵住殿门。
虽然比祁什么也没看到,但从怀罪怏怏不快的神色上,也大致能推测出八九分——
老朋友,不速之客。
殿外久不语,最后还是怀罪恨恨地先开了口:“我们明日就走了,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慈恩没有叩门惹她心烦,正如方才门外那缄默的一个时辰,仍旧无声立着,自惩般一句话不说。
“魔尊眼下正抓你呢!”怀罪不想见他,气呼呼道,“你要是不想落入她手里,就赶快离开吧!”
许久,殿外才传来慈恩的声音。
“冥王大人是气我今日没有现身么?”言语里夹着愧疚,期期艾艾如一丛微弱的火苗。
这话一出,火线引子霎时被点燃。
怀罪很难不想起白日的事,好不容易平息的下去怨忿此刻又不安分地窜了出来。她很努力地隐忍了半晌,却还是没忍住,转身将殿门打开,对眼前这位始作俑者进行了劈头盖脸的直抒胸臆——
“对!我就是生你的气!很生气!平日里你装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背地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关键时候做缩头乌龟!你身为男子,却不行正道,只会在背后用言语中伤旁人,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流言甚嚣尘上,扰得整个魔界不得安宁,这绝非君子所为!幸而魔尊没有追究,否则那么多被你蒙蔽的年轻魔族,如今有几个能喘气都不知道!事已至此,做便做了,却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魔尊身为女子,尚且不惧与你当面对质,一言一行都比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懦夫来得坦荡,你空有礼义廉耻却毫无担当,还有什么资格和颜面与她论正邪高下!”
她说得很快,也说得很急,叽里呱啦一通说完,脸颊微微愠红,连带目光都是沾着怒气的。
作为魔界的客人,此刻怀罪最该做的,是将慈恩五花大绑扭送道流罂面前,她也确实很生慈恩的气,气得恨不得揍他两下,把他身上歪七扭八的鬼脊梁给揍得笔直。
但身为冥王,却不能这么做。慈恩虽然可恨,却也并非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不至如此。
怀罪还是有一丝理智的:“不过,你毕竟是冥界的子民,我不会将你送到魔尊那里去,但你记住,冥王的仁慈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我就此作别,下回若再遇见,就没有今夜这么好的运气了!”
话音落下,慈恩缓缓抬起头来,颤抖着问:“殿下是要舍了我么?”
他的语气很可怜,像条丧家之犬。怀罪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抬起目光看他,他面色沧桑衣衫破败,短短几日,像是独自漂泊了很久很久。
“舍”这个字,好像挺严重的。
比祁见她有些撑不住,默默地站在了她身后,和她一起同仇敌忾地与慈恩对峙:“是你自己不珍惜机会,怨不得旁人。”
“对!”怀罪一下有了底气,高声道,“流言出来的时候,我们每日都在寻你,你却躲着不肯相见,将魔域弄得乌烟瘴气;后来,当着整个魔界的面,魔尊愿意与你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样难得一遇的机会,也是你自己不肯站出来的。你口口声声让我们帮你,却一意孤行,什么事都不肯和我们商量,既然如此,倒不如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慈恩没有说什么,而是等怀罪一字一句说完了,才喑哑着开口:“所以,哪怕冥王大人与我同为一族,哪怕我是冥界的子民,您也还是更愿意相信毫不相干的流罂么?”
言语之间那叫一个可怜,怀罪定了定神,没舍得一棒子打死他:“那好,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以防被侍卫察觉,她让他进殿说,脑袋探出门外,左右巡视一番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殿门。
“坐吧。”怀罪拉着比祁一同坐下后,示意他也可以坐下说。
慈恩却不是个静得下屁股的鬼,生平最爱的就是跪着,怀罪见他这么久,大多数的印象都是他恭恭敬敬跪着的模样。眼下亦是如此,怀罪话音还未落,他就径直撩袍屈膝跪了下来。
“慈恩罪过未清,无颜落座。”他低着头,口吻却坚毅,“冥王大人有何疑惑尽管审问,慈恩必当知无不言。”
“好。”他神色认真,怀罪便也正襟危坐,“魔尊的流言是你传的么?
“是。”
“为何用这样旁门左道的法子?”
“言语中伤的确不光明,可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什么意思?”
“那时流罂有所察觉,加强了殿前侍卫,我再想见冥王大人难如登天。情急之下,我没有办法,只能从旁的地方撕出一道口子,让流罂自乱阵脚,她一慌,我才有机会与殿下相见。”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我出宫寻你,你不肯相见,反而故意躲着?”
慈恩沉默了一下:“并非我不想,而是不能。”
怀罪不太明白:“何出此言?”
“冥王大人或许也发现了,散播流言的,不止我一个。”
这些时日,这正是怀罪心中一直疑惑的:“那些鬼是谁?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慈恩俯身向她深深稽首,而后抬起头,目光中流露着慰然,沉声启口,宛如在叙述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六千年了,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