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萧云湛要去掀开帘子的手僵在半空,眸底一片深黑。
“驸马?”
许是见帐篷外的人久久没有说话,里面的人又试探性问了一句。
萧云湛神色不明,语气带着莫名的戾气,“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就走,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晋国都城,江城,地牢。
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紫色长袍,大步流星走进地牢。
侍卫见到来人,恭敬地迎道:“参见临王。”
被称作临王的男子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带着一名亲信,走到了地牢最深处的牢房前。
牢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干草,干草上坐着一名还在昏迷的女子。
女子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只是堪堪遮住身体。她的头发也散乱着,还有几缕发丝微微遮住了显得灰扑扑的面容。
亲信拿出手中的钥匙,抬手打开了房门。
女子许是被开门的声音弄醒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临王站在和女子不到两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好久不见,和宁公主。”
宋今纾完全睁开了眼睛,接着墙上窗口透进来的光亮,她看清了面前站着的男人。
她与这个男人不过几面之缘。
尽管喉咙因为许久未进水有些难受,她还是开了口。
“林公子。”
这是一个很久都没有再听到的称呼。
身旁的亲信开口轻斥道:“大胆!这位是晋国的临王殿下,岂容你胡乱称呼!”
林祀抬手,亲信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宋今纾轻笑一声,道:“看来林公子已经认祖归宗了,我在这里恭喜临王殿下。”
林祀颇为意外,起了几分兴趣。
亲信十分识趣地端来一张椅子,让林祀坐下。
林祀随即用眼神示意亲信退下,牢房里只留下他和宋今纾二人。
林祀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有些玩味。
“你为何这么说?”
身子十分乏力,但宋今纾必须先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于是她尽力开口,道:“晋武王疑心比永和帝更甚,又十分注重皇室血脉。若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又怎么会封你做亲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依照晋武王的脾性,是绝对不会让一个异姓享亲王尊荣。
林祀摸了摸下巴,打量了宋今纾良久。
“是了,我现在——已经姓李了。罢了,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
宋今纾抬头,看见林祀靠回了椅子上,一只脚翘起,眼神望着窗外,对宋今纾讲起了他的身世。
“那位被我称之为父王的男人,在当初晋国与大梁一战时,见此战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竟将我的母亲送给了林骠……”
宋今纾怎么不震惊?
晋武王明明是将自己的妃子转手送给敌国,却对外宣称那是林骠得来的俘虏。
十七年前。
晋武王坐在桌案前,眉头紧锁。
前面跪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约莫桃李年华。
“陛下,妾身是您的妃嫔,怎可委身于大梁人!”
晋武王声音低沉,道:“朕的后宫之中,属你最懂事听话,为了我晋国百姓,你当担起你的职责。”
女子似是不可置信,眼中满是痛楚。
“陛下!”
“够了!朕心意已决。”
女子也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无力瘫坐在地上。
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
那笑容凄惨,颇有初秋荷花衰败的模样。
她双手伏地,郑重地向晋武王磕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在晋武王震惊的目光中,女子起身,再次磕头,缓缓道:“一愿郎君千岁。”
二起身,三磕头。
“二愿妾身常健。”
三起身,四磕头。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最后的起身,女子抬头垂目,眼中早已无泪。
“自此一别,妾身再无缘见到陛下,愿陛下后嗣昌盛,福泽万年。”
晋武王已说不出话,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子,全身跟针扎似地难受。
女子缓缓起身,步伐有些虚浮,扶着旁边的柱子才堪堪走出殿中。
女子坐在寝殿中的铜镜前,看着镜中目光呆滞,毫无气色的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那一抹笑都显得极为讽刺。
“晓春,替我梳妆吧。”
名叫晓春的丫鬟应了一声,仔细替女子上妆。
她是女子。从小跟在身边的丫鬟,算得上忠心耿耿。
“娘娘,若你想离开,老爷那里已经……”
女子抬手,晓春立刻噤了声。
“本宫心里明白,只有本宫被送去大梁,晋国和大梁才能休战。本宫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两邦交好。”
“娘娘……”
“好了,你帮我去做两件事……”
晓春听完后,领命而去。
女子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嘴角终于浮起真心的笑容。
“陛下,你毁了我的人生,还想后嗣昌盛么?哈哈哈哈哈哈!”
寝殿里回荡着女子的笑声。
殿外的洒扫太监听到后,小声讨论着。
“贤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精神有些失常……”
“你还不知道吧?不日贤妃娘娘就要被送去大梁……”
“陛下真的……?”
刚踏进院内的晓春见两名太监躲在一旁窃窃私语,怒斥道:“你们鬼鬼祟祟说什么呢,再乱嚼舌根,小心娘娘挖了你们的舌头!”
两名太监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了。
晓春进了寝殿,对着女子道:“娘娘,事情已经让小宇子去办了,请娘娘放心。”
女子勾唇,道:“知道了,下去吧。”
三日后,女子只身一人被送去了大梁军营,直接被带到了林骠账内。
林骠淡淡扫了一眼跪着的女子,眸底闪过惊艳。
“你就是晋国送来的人?”
女子垂首,“是的,将军。”
林骠起身走到女子身旁,道:“你们的皇帝可真是舍得,不仅割让了五座城池,还送来你这么个美人。”
女子更加恭敬,轻轻弯腰时漏出白皙的脖颈。
“若能促进两邦交好,是妾身之福。”
林骠仔细端详了女子许久,哈哈大笑道:“好,好!”
他弯身将女子抱起,随即放在床榻之上。
“所以,你母亲在被送来大梁之前,便已有了身孕。而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在林家被满门抄斩之时,找了个替罪羊,自己则回到了晋国,向晋武王表明了你的身份。”
林祀玩弄着手指,道:“你很聪明。”
宋今纾惊讶的并非是林祀如何让晋武王承认他的身份,滴血验亲就足够了。
她惊讶的是林祀在大梁所有人眼中都是个不学无术的庶子,而且伪装得极好,根本不会有人觉得他身份存疑。
可就是这么一个“庶子”,在永和帝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柱,逃出生天。
她顿时感到一股恶寒,“你在大梁生活了十多年,知道了大梁不少秘辛吧。”
林祀无所谓道:“这是自然,有了这些消息,大梁迟早是晋国的手下败将。”
宋今纾知道不能用所谓的养育之恩去说服林祀,她清楚林祀对大梁并没有任何感情。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如何离开。
她试探着问道:“你为何要来见我?”
林祀瞥了她一眼,“到底是觉得你聪慧,烧了晋军的粮草。所以我特地来看看如此聪慧的你落了个什么下场。”
“所以飞云将军把我送到这里,只是为了让你泄愤?”
林祀伸出食指摇了摇,道:“不不不,我没有这样的闲心。萧云湛给我们添了太多堵,只要拿捏住你,他就会乖乖退兵。”
宋今纾心下一惊,但没有表露于脸上。
“那你想岔了,我之于他,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