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晚青顺手扯下随身香囊,随意从中择出桂皮,豆蔻等增香去腥之物撒入锅内,颇有手法地翻搅多时,徐徐热气升腾,辛香扑鼻。
“适才前辈神算,预卜我不久或有一难,实令晚生心感钦佩,不知此生与相术是否有缘?”
风竞雪平和笑道:“小友既不信谶纬之学,又如何替旁人批命休咎。”
“是了。命者,暴王所作,穷人所术,诚非仁者之言。”尚晚青执勺浅酌汤汁,勾唇松快一笑。“五行八业我大多略知皮毛,唯有武学和术数我是一窍不通。”
“前辈在此等候天命之人,欲挽大厦之将倾,救生民于水火。”尚晚青侧眸含笑,面上的血痕不知何时早就没了踪迹,香腮无暇宛若三春桃李。“天难谌,命靡常。福星从来不会凭空而降。”
她将冷粉焯水后盛入巴掌大的笔洗中,“眼尾红痣的小姑娘,放眼天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正巧,靖南王府里的小郡主恰是一位。”
风竞雪静笑不语,尚晚青道:“如果我是前辈,万不会固步自封,只为等一个变化无常的天数,相劝无干之人一同坐以待毙。”
滚汤浓汁盖浇粉面,乳白色的鱼汤在翠毛蓝钧瓷笔洗中升腾起阵阵热气,颇像苍峦群峰间云缠雾绕里浮起的一泓汤泉。
“君子居易以俟命。”风竞雪沉吟,“两年前的今日,师傅于翠徽山长济观仙去,临终前留下三字箴言警喻后世,我苦研这三字一连十数日,终于彻悟其中真机。既知人祸起于一年后的今天,力求完成先师遗命,追寻命定之人息止祸端,唯有乐天知命,顺势而为。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我从溧岐动身北上来到朔堂,途经卧龙山一时不慎被囚困至此。幸而依天时占卦六爻,预料天命之人应运而出自会到来。赋命虽在天,成之亦由人。人人有命,未必人人皆知命。固步自封是为静待良机,万般变化亦有规律可循。如此怎能算我白费光阴,坐以待毙?哪怕最后仍旧功亏一篑我也无愧于心。”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尚晚青微顿,笑道:“前辈这是自比君子,影射我是小人啊。”
“力不尽则憾,命不听则枉。”风竞雪轻轻摇头,“君子小人总在一念思量。老朽未曾以君子自居,小友却先疑心生暗鬼。若问小友何谓善恶,当作何解?”
尚晚青稍许倾覆臂搁,晶莹的鱼翅静置粉汤中央。
她道:“利我者善,贼我者恶。”
“嗯不错,这仅是对小友来说的善恶,若是对天下人而言,何谓善,何谓恶?”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尚晚青回过头来,“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前辈心怀天下,自是通达六合之能士,可晚辈却是茫茫苍生里的渺小一粟,前辈与我谈论天下善恶,不觉对牛弹琴么?”
“罢了,罢了。”风竞雪轻喟,“你既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何须故意自轻。”
“师傅从前常说我尽信书,不如无书。倘若师兄在此,想来能同你一辩。”
“翠徽山老儿真是幽默。”单笑薇道,“六七十岁的老头辩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还要搬出师兄一起丢丑。”
“你全看她面嫩。”风竞雪笑呵呵道,“她可不是黄毛丫头。”
“不错,晚生今年二十有一。说老不老,说幼不幼,恰是桃李之年。”
“非是前辈辩不过我,只是前辈宽宏大量,有意放晚生一马罢了。”尚晚青敲了敲案台,“鱼粉好了。”
正四下搜寻白亦箫的身影,却见猫在墙角的魏长面率先从白亦箫身侧探出头来,冲她做个鬼脸便一溜烟跑了,而后背对着她的白亦箫转身走来。
“不是说你来刽切,怎么事做一半逃了?”尚晚青道。
白亦箫无言,瞥眼丢来一个“你好意思问”的眼神。
尚晚青全当没看见,状似无意问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白亦箫语气平平,“他说那夜所占之事关于我的,都是假言相骗。”
“嗯。”尚晚青心情不错地翘起唇角,“我刚听见了。”
“关乎你的,皆是句句属实。”紧接着白亦箫道。
尚晚青笑意不减,语调愔愔:“只是这些……?”
“还有。”白亦箫不经意道,“他说恶人远相离,善者近相知。”
“遇匪那日,是你丢开了他。那些人紧盯着他,自然就松懈了你。”白亦箫偏头看她,声音有意放低了。“他说他不怪你,因为危急关头人人自保合乎情理。”
“他还说,虽然合乎情理,却有失道义。你此举损人利己,足以见得实非益友,不可深交。”
尚晚青眼里藏着锋芒,面上不显只问:“你怎么看?”
白亦箫点头移开目光,声量恢复如常:“我认为他说的不错。”
尚晚青低头无声笑了,坦言道:“小滑头眼光挺准。”
说罢忽然俯身凑近白亦箫面前,眸光起伏不定忖度道:“不过他那日卜卦还说什么来着……说你面洁光滑,嗓音既不阴柔也不显女相,如今我细细想来,也觉甚是可疑。”
在尚晚青游刃有余的目光中,白亦箫身后抵住石台的手不自觉用力起来。
“你为何总对我避之不及?”尚晚青轻声道,“你该不会真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为什么你们都…”白亦箫甫松口气,悬着的心还未放下。
尚晚青戏谑道:“如若不是?”
说着眼疾手快已先伸向白亦箫颈上的黑巾,白亦箫后仰一躲,尚晚青抓了个空。不料她另一手早向白亦箫下身探去,白亦箫始料未及,全凭临机反应旋身避开。最终衣料顺掌溜过,尚晚青屈指一握,只抓住了白亦箫的衣角下摆。
两人四目相对干瞪着眼,白亦箫惊疑未定,一扯攥在尚晚青手里的衣角,气急道:“你是流氓吗?”
因为顾及着尚晚青的伤势,并未如何用力,导致一扯未动,衣摆仍被尚晚青牢牢握在掌心。
两个人的动向惊动了无所事事的涂月,她近前端详僵持的二人,心满意足道:“不错不错,正好我累了。”
一抬屁股就准备坐上去,与此同时尚晚青果断松开手。
“欸?”涂月略微讶异道:“你怎么不抓着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皆作视而不见,唯有邱重忍不住扶额,哀苦低喃:“唉,求求诸位收了神通吧。”
白亦箫挥臂一抖下摆,一声不吭就要远离二人,涂月看着白亦箫的背影喊道:“你不是要帮忙的么,你走了谁来切啊,宫主还饿着呢。”
白亦箫头也不回闷声道:“她好得很,她自己切。”
涂月掉过头盯着尚晚青,良久憋出一句质疑:“你好端端地抓人家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