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简单开凿出的空间一年四季都逃不开最根本的潮湿问题,越往下越是如此,时间久了还会生出奇怪的味道。
在这种情况下,沾了水的地面会变得很滑,且难以干彻底,一不留神就容易摔一跤,所以得睁着眼睛格外注意脚下。
前方的领头人看不出具体的性别,一只长长的苍白的手提着盏煤油灯就闷头往前走,虽然速度较已经没影了的祭司来说有放慢许多,但对走在末尾的两三个人而言,胆敢放松些许的话仍很容易掉队。
洛亚芙尼离这人很近,此时除了在脑内模拟之后的行动外,就是观察那只油灯——并非出于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因为周围都一片黑,只那块亮亮的,显得很漂亮。
铁丝交叉缠绕在玻璃灯罩上,而烛焰像一颗金红色的小星星,似有呼吸般呈现光的波动。
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唯有脚步声回荡,提灯的人拖着浓墨化作的影子,宛如一条寻仇的、自深海区来的鮟鱇鱼冤魂,过道的风吹鼓起厚厚的斗篷,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有尖利牙齿的血盆大口。
神秘感简直拉满。
假设这是游乐园的体验项目应该会很受欢迎。
可洛亚芙尼依然更愿意去欣赏那些富丽堂皇甚至浮夸的宗教建筑,而非这种建在老老深的地方见不得人阴沉得快发霉的秘密基地。
…
走到岔路口的位置后,视野开阔了一些。
相对的,墙上摆的东西也越来越满,堪称琳琅满目,余下的空间稀少得可怜,于是给人造成的压迫感依旧不输之前。
各种简短的标语跟不知名的画像被框在方正的古铜色画框中,覆盖在其表面的玻璃反着光,映出些浅淡的人影,为这段路程更添几分诡谲。
他们往左拐去,速度不减。
根据周边更用心也更花钱的装潢设计可以推测出他们正往基地的中心去,而不知不觉中,地面随顶上越发精美甚至是繁复的雕花石膏线一并过渡成了大块大块的瓷砖,配合铁丝勾勒的彩色珐琅吊顶玻璃灯营造出一种浮夸美好的梦幻感,让人几乎错觉自己闯入了仙境,会不自觉地轻手轻脚、屏住呼吸,好似一点点声响都会在这无边无际的走道里制造出惊人的动静,然后将垂眸安睡的神明惊醒。
那太具有负罪感了。
可这对于洛亚芙尼和克斯科来说,就完全没什么感觉了。
不止如此,换作任何一个他们那世界的正经魔法师来,对此都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神明就神明,这玩意很特别吗?
他们世界有太多的神明与不同的教派,平日看都要看腻了……正经的教派与邪教换了个世界也还是有很大差别,而她,自然是对两种都不感兴趣。
但如果非要选一个,单从它们能给教徒提供的助力来比,正经教派会是稳赢。
首先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术法传承,其次就是教派在魔法中是一个特殊的概念,相熟的同伴与前辈也一样会成为助力(不过风险与机遇并存,更大的可能是先被教内其他人惹上的祸事波及到。)
至于邪教就不一样了,排除掉普通人那边坑蒙拐骗的家伙以外,这些教徒最大的特点就是“消耗性”,简而言之,从上到下,大家无一不是作为神明的口粮而存在的。
基于这个很反人类的点,教内不同层级都由灵魂质量来划分,可以说十分严谨了。普通人那边情况更糟糕,基本上都是乱搞,估计连最次等的神明都懒得看一眼,祭台上供奉的也不知道是个啥。
魔法世界有神很正常,之所以到和平时代后率先发展起来的是科技而非宗教信仰,这便要归咎于神明的不靠谱了。
无法沟通,无法共情,无法理解,就算是最虔诚的信徒,能感受到的也唯有超规格但被世界屏障所阻隔的力量、与那乱七八糟的情绪传递。
远古时代的人们对神明还是蛮看重的,可自现代那场大战之后,信徒里一半以上就都变成了过分功利的家伙。
而天赋不够、也不敢贸然去信仰些什么的人们就开始拼其他方面,在疯狂的内卷与协力合作下,短短百年间科技就已经发展到不错的水平——唉,说起这个,倒还真有些怀念起过去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了,洛亚芙尼神游天外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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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厚厚的深红色幕布,几个人被带到了大厅里。高铸的祭台,甜而悠长的熏香,巨大的画卷张贴在雕像后,边上放着许多椅子和布垫。
环顾四周,此处不算僻静,早早的就有些人在了,看动作应该是在做祭典前期的准备工作。还有另些过来后便席地而坐,闭着眼睛在冥想。
领头人把煤油灯放置好,然后终于摘下了兜帽,露出底下古典深邃的眉眼与白得发青的肤色。
他长得自然不算难看,但一眼看过去会叫人心里发慌。薄唇细眉灰眼睛,每一处地方都经由造物者再三斟酌才悬着手肘小心上色,极少极少的颜色铺在惨白的画纸上,寥寥几笔细线就给勾完了轮廓,再以指腹抹开大片的阴影。
发觉他要往这个方向看,洛亚芙尼不多想直接低下头装死,懒得花心思和人对峙。
大戏即将开演,这会再生事端是不明智的。
好在对方身上还有要忙的事情,不多时就自行离开了。
等待那人走得远远的后,洛亚芙尼才又抬起头插腰往身后看去,去看那座无脸的纯白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