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目前一共有两栋建筑,除去方才走过一圈的本殿之外,后面还有一栋稍小的房屋,温泉就在这两栋房屋中间,被一圈竹子包围,四周还竖起了竹墙。
想走到另外一栋建筑物那边去,需要绕过温泉,走过一重回廊。
回廊的左侧是温泉,右侧则是草地,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一棵高大的枯树,之所以说是枯树,是因为在四周草木繁盛的春日,只有它一片叶子都没有。
虽枝干虬曲,却透出暮色。
在树后,落日距离地平线还差细不可察的一线,模糊可见浑圆落日下沿略微拉长,于摇曳黄昏中牵扯出一抹虚幻,这倒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色。
漫步到另一栋屋宇,清一色都是用来住宿的房间,看来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这个本丸与藤原本家的设施相差无几,要说多出了什么,大概就是处于本丸中心的温泉了吧。
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身边一间屋子里传出了奇怪的声响。
有人?这个本丸里,除了我,怎么会有另外的人呢?
紧了紧手中的刀,我侧过身,用右手轻轻拨开房门,然后迅速虚握刀柄,保持随时能拔剑的姿势,向里张望。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和室,与其他任何一个房间一样。但是我刚才听到的声音绝不是幻觉。
难道是老鼠?这里,会有老鼠吗?
皱眉思索,眼前忽然挂下一张倒着的人脸,我猛地吓炸了,后退一步,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出鞘,加州清光的刃尖直指那人面门,由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手指都在颤抖,不得不用双手握紧刀柄。
“什么人!”
我大声呵斥,隐约有些后悔先前没有将加州清光的付丧神召唤出来,否则我便不用害怕成这样——天知道我只会一些道场剑术,面对危险时并不比普通人有优势。
身为藤原家第二顺位继承人,怂成这样确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我想我的血脉优势一定在我生下来那一刻就被喂了狗。
除了灵力够格让我不至于被认为是抱错了之外,就再也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和“藤原”这个姓搭上边。
据说我们的祖先是一位灵力十分强大的阴阳师,但由于年代太过久远,连同那个阴阳师的名字也被遗忘了。
在口口相传中,人们出于敬畏称他为“那个大人”,时日一久便忘记了他真正的名姓。
我的神游其实只有短短一瞬,因为在看清面前之人时,我很难保持冷静继续与他对峙。
他的装扮,让我又回想起了姐姐从楼顶掉下的身姿——雪白的振袖在空中扬起,如同一只展翅的鹤。
“哟!我是鹤丸国永,像我这样突然降临,是不是吓到你了?”
对方轻巧地从上方翻下来,鹤鸟一样轻盈地落地,微微低头看向我。
我注意到他不仅衣服、头发都是白色,而且连眼睫也是白色的,并有着一双含笑的金瞳。
“鹤丸……国永?”我忽然想起来了,他也是刀剑中的一把,本体是皇家御物,但是有一点非常可疑,“我根本没有召唤你,更没有锻造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呢。”对方将手拢入袖中,看上去比我还要无辜,“从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这还真是吓到我了呢。”
“被吓到的人是我啊。”我归刀入鞘,思索着该不会是政府为了表示歉意,而另外附赠了一把刀?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啊。
而且要是这样性格的刀与我一同生活……我得去万屋一趟买点速效救心丸。
“嗯?有什么疑问吗?”鹤丸国永的脸忽然放大,这样我不得不仰着脑袋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振袖的后摆,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对方眼里闪过笑意,毫无诚意地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将手递过来要搀扶我。
我握住他的手,发现与外表不相称地,他的手心有着薄茧,那是无数次磨出厚茧,脱落,再磨出之后形成的,薄而坚韧的茧。
果然无论怎么化形,他也是为战斗而生的武器。
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他的目光落到了我握着的刀身上:
“赶快把你手上的刀召唤出来吧,体会不到这个世界意外美丽的地方不是很可惜吗。”
只有意外没有美丽吧,这个有你的世界。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我还是将灵力灌入红鞘之刀,刀身荡起光芒,光芒散去后,一位穿着黑红色西装的少年站在我面前。
“我是加州清光,河流下游的孩子,所以是河之子,虽然难上手,性能却是一流,正在募集能够经常使用我,珍惜我,并给我装扮的人哟。”
少年在黄昏中对着我展颜一笑,带着撒娇意味的语气并不让人讨厌,精心装扮的面容与嘴角的一颗小巧的痣让他看上去精致可爱。
“请多指教。”
面带笑容地回应他的话语,随着我这句话的尾音,落日终于沉入地平线,光辉隐去,才惊觉天上一轮明月洒下清辉,庭院真如积水一般亮白,草丛中有莹绿色光芒缓缓升起四散,那是萤火虫。
“真美啊。”我不由感慨。
“也很安静。”加州清光接道,顿了顿,又用几乎低得听不见的声音道,“有些太安静了。”
“不如来玩捉迷藏吧。”鹤丸提议,被我和加州清光联手否决。
目前的本丸确实还十分寂静,偌大的空间只有我们三人——或是一人二刀。
但是可以预见,这之后会越来越热闹吧。
原本并不打算增添过多的刀,为了潜入审神者中间打探消息,只需要最低限度不被人起疑的刀剑便可——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深入一想,姐姐当初的本丸是全刀帐,如果我也达到姐姐那样的成就,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向着全刀帐进军。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抱着这样的目标,我还是在睡前锻了两把刀,二十分钟和四个小时的时间显示让我有些怔愣。
据有些审神者说,锻刀十分看运气,那我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坏?
安排好两把刀的住处后,我便去到了自己的卧室。
审神者的卧室在主殿的二楼,拉门上绘着十分繁复的花纹,但是拉开隔门,房间里却空荡荡的,不知该用简朴还是用简陋来形容——所有家具加起来,大概也只有靠窗的木制书桌与蒲团,还有将房间隔成两半的屏风了。
地板是用茶绿色的榻榻米铺就,散发着草木醇厚的清香。
被褥在屏风的另一侧,从门口无法看到。
脱下绘着斑斓禽鸟的振袖,我将它认真叠好,收入壁橱,钻入被窝。
周围一时间沉静下去,只有墙角点着的行灯摇曳明灭烛火,屋内简陋的摆设随着火苗偶尔跳动而扭曲影子,静夜中带着诡谲与隐秘的美感。
被子很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
右手小指上姐姐赠予的戒指有些硌人,在烛火中泛着幽幽的、柔和的银辉。
闭上眼,四周静谧,沉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