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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十四 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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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一轮明月高挂穹宇。中夜碧空,没有一丝云片。月光照临,万里澄澈,了无风尘,整个草野以及遥远的群山恍惚一色,明若白昼。

有远来的西域乐手,坐在高高的石岩上,横抱琵琶,铮铮然奏起神秘而慷慨的乐曲,在辽阔河西的苍凉古道上,更助旅愁。

在这路边歇息的,都是西去东来、奔波生计的客商,因赶不上投住逆旅,又怕匪盗,于是不约而同地择了这样一大片临近大道处的空地聚众而宿。此处白日只管往来络绎,热闹繁华。可到了夜里,无垠荒野、迢迢长路,衬着数十旅人,诚如沧海之粟,一眼望去,格外荒凉。

众人本就无眠,听了琵琶声,心头惆怅大起。先是有胡人跟着翩翩而舞,不久便是些汉人——无论来自南北东西,也跟着豁然起舞。

起初的时候,曲调凄凉,蹈舞影清,可渐渐地,人越来越多,气氛渐渐热烈。那弹琵琶的胡人被群情感染,不由转换了曲调,悲凉调子转而欢快跳脱。其中亦颇有通音律之人,有吹笛的,有弹筝的,纷纷加入,舞者们也更恣意自由。

有人见此,勾起情怀,于是点起了篝火,就着火堆一面取暖,一面取酒来,暖好了,分赠与众人畅饮。不久又有人兴致更高,干脆燃起鼎炉来,削了肉来烹煮羹汤。一时呼朋引伴,共享美食,连陌生人也少不得一杯羹,驱散了愁思与春寒。

郭霁步至帐外旁观,却见邵璟早已站在旁边的帐前,一身金灿灿的锦衣,在月光下,比适才还要耀眼。

郭霁便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一番,抿嘴笑道:“都督并非归乡,何必夤夜衣锦?”

邵璟听了,知道她是拿“衣锦夜行”的典故来取笑,便呵呵一笑,道:“功业未成,便是还乡,也无锦可衣。郭娘子这是笑我‘沐猴而冠’?”

郭霁见他如此应对,亦笑道:“都督自来河西,全凉气象为之一变。正是人人称叹,焉能说无功业?都督抛弃京华繁炙,不辞万里收拾这一方河山,乃人中翘楚、国士无双,何用‘沐猴’之说?”

见郭霁面上虽是说笑,实则言语诚恳,邵璟便叹笑道:“你小儿女有所不知,河西的局势,道阻且长呢。”

郭霁听了,默然无语。这数月之间,她时或出游,只听街头巷尾人人称道,说这新来的凉州都督兼刺史如何善用良才,如何文治武功,至于内情如何,她也同坊间百姓一般,并不知悉。邵璟这一叹,倒让她想起此前在赌巷中听来的话。她当然知道,那巷中之人,亦未必全知其情,更未必能分析真正局势,况是为赌局,自然各有倾向表里。然到底有些可靠消息来源,并浸淫日久,是有些见识的。诸如当下敦煌战事之焦灼,平盗杀贼之艰难,凉州豪族之复杂,朝廷内外之掣肘……她自谓一切尽在邵璟掌握之中,如今却从这叹息中,窥见他欲达志向,欲成大事有多难。

见郭霁不言语了,邵璟却哈哈笑道:“我如今可不是什么凉州都督,你瞧我这一身行头,何等华丽!难道不能超迈陶朱、白圭?”

郭霁见他拿出这些富可敌国的古之富商来谑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作势行揖礼,道:“我孤陋寡闻,今日方见这等财圣豪富。不但衣衫华丽,且人物富贵风流,自然远超古之豪富。陶朱、白圭焉能及君尔?”

邵璟见她知趣,遂借机别有深意地瞧着她的脸,笑道:“你可记住了,自今日始,可没有什么刺史、都督,只有丝绸豪商、富贵家翁是也。”

郭霁正不知邵璟为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速返凉州,且不回刺史府,并瞒了众人只令常乐将她从刺史府带这荒凉所在,如今听他这样说,便大概猜知他是瞒天过海,换了个身份,要暗中访求凉州上下之情。

“我这次还京述职,深感陛下平定边患之殷切,凉州事之棘手。男儿生当建功立业,却也要恰逢其时。若非天子励精图治、天恩庇护,若非我邵氏先人并父祖辈打下家业,我在凉州寸步难行。”

听着邵璟肃然深言,郭霁想起自家遭际,心中五味杂陈。

当今天子少年深沉隐忍,诛灭权臣,稳定社稷;既掌神器,任用贤能,勤于政事;内政修治,武功显赫,荡平强寇,肃清北境……

然而他雄才伟略、杀伐决断之下,却也为了平衡权力、控御天下而不惜大开杀戒。

而自从东宫结党成势而又屡屡失德后,天子杀戮更重。数年间,朝中重臣并各地豪族获罪抄没、免官法责者难以计数。而几起大案,动辄牵连数千人,朝廷六百石以上的职务为之一空。

其中既有咎由自取的,亦有牵连诬陷的,亦有罚罪太过的。最轰动的,除溧阳侯和她郭家外,还有晋阳王氏。

她如今痛定思痛,自知家族惨祸,虽因与悖逆庶人的利益捆绑,终究难逃一劫。然究其原委实情,却是莫须有的,任她自小也知君臣父子,福祸难测,心中难免也又痛又恨。

但如今看来,天子虽身患风疾,更兼多年倾力培养的太子因谋反被诛,而余下数子,或不堪大用,或年龄尚幼,而天子竟能在此处境中,不弃边土,全力平定凉州之患,又不可谓不圣明……

“我其实知道,你本已得天子诏命,不需还京述职的。”郭霁道:“你多次上表请求还京述职,实在因为有人弹劾。”

邵璟知道她要说什么,便摇了摇头道:“你那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当初沈偃立下军功,是武威太守下令让他择选官婢,那时候我根本没到凉州,要想撇清还不容易?他们拿这个事弹劾我,本来就知道得不出什么实证。不过是想令我牵扯上悖逆庶人的事,令天子生疑。可他们实在太蠢——天子虽然痛恨悖逆庶人起兵谋逆,却更痛恨借他们父子之痛大作文章的小人。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不必惕怵惶恐。”

郭霁听他今日将事情说的透彻,这才放下心来,道:“有阿兄庇护,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唯恐小人掣肘,妨害阿兄大事。”

邵璟听了冷冷一笑,道:“没有这个事,也会是别的事。什么专擅凉州、贪酷受贿、结党营私……他们的上书到了御前,恰巧我兄长在侧,天子便借机问我兄长如何看待这些上书。我兄长是个周祥稳重的,自然不能令他们得逞。天子亦暗中察知弹劾非实,不过碍着始作俑者乃是赵佗,这才留中不发。”

郭霁迟疑半日,方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邵璟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皱了皱眉,终于道:“你说吧。”

“像赵佗这样的人,宠便宠罢了,赏赐封地爵位富贵,倒也无可厚非。”郭霁顿了顿道:“可为什么要加以重用呢?”

“你是说他品行不端,还是不足成事?”邵璟问道。

郭霁略作思忖,道:“二者皆有。”

邵璟沉默半晌,道:“恐怕不只你有此问,朝中士大夫亦大半不知为何。天子用人,自有深意,只是众人难以揣知圣意,便不解为何放着满朝士大夫不用,偏要用一个浑人。持此一想者,不过是身处局中而不能体察布局者之意,管窥蠡测、自以为是,因而不能纵观全局。”

“何谓全局,何谓布局者?”郭霁若有所思道。

邵璟想了想,道:“长剑、弓弩、戟槊,不过都是武人手中的兵刃。最上乘的武人,必定会样样精通,而不是偏废任何一种。无论哪一个,用的好了,都是利器。用不好,轻则朽钝无用,重则反噬其主。”

郭霁听了,心中信服,接着邵璟的话茬道:“最上乘的武人精通善用各种兵刃,于是每一样兵刃都以为自己才是最得用的那一个。它们更知若失主人心意,便是干将莫邪也将朽烂弃用,因而无论资质如何,都日日奋武岂能,期望永不失其锋利,成为主人的贴身兵刃。”

邵璟赞赏的瞧了她一眼,称叹道:“阿兕,所以你应该知道的。磨砺成锋,不过是兵刃的一厢情愿,朽钝锋利,武人心知肚明。他也不会弃用其中任何一种兵刃,因为每一样兵器,都有他的用武之地。而人之贤愚忠奸,又何尝不是人心?”

郭霁听罢,目光烁烁,看向邵璟,道:“可是,阿兄……难道以你这般识器德能,也是武人手中的兵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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