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迷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看书迷小说网 > 山河舆图 > 第142章 六 襟怀

第142章 六 襟怀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庭院深处,廊腰曲折,梁略身着厚厚的蜀锦面子紫貂皮出风毛大氅衣立于风雪中,望几棵枯藤交织的庭树默然沉醉,就连梁武已到了身后,也似若未觉。

随侍左右的家仆便上前提醒道:“郎君,四郎到了。”

梁略只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却并不理会,径自踱到一株已有一人高的枯树下,细细查看枝干,又伸手去拂了拂几枝伸长远扬的细条,吩咐侍从道:“去取斧斤来!”

侍从瞧了瞧站在风地理等待的梁武,应了一声就去了。

梁武又等了半日,仍不见梁略假以辞色,便开口道:“兄长怎么到渭北来了?如今渭北情势危殆,非久留之地,兄长不该这时候来。”

梁略也没让梁武等很久,只是照旧没有回头,道:“那你又为何来?”

梁武道:“今日休沐,出游而已。”

墙角的几株腊梅盛放,梁略正好整以暇地赏着,听了梁武的话,便转过身来,

略扫一眼,瞧见梁武一身单薄平民装束,又兼衣衫破碎、满脸淤青,分外狼狈的样子,却偏偏又傲然挺立风中,不禁淡淡一笑道:“你既知道渭北危急,还到此处游什么?”

梁武虽自小便对这个兄长又恨又怕,此刻便不知怎么回话,只好默然垂首。

梁略并不兜圈子,径直问道:“你说实话,是为了郭七,还是为了督渭水疏通一事?”

梁武无可逃避,鼓起勇气道:“我为渭北饥民而来,亦为社稷安危而来!郭七娘子的事,只是顺手。”

梁略听了,面色和缓下来,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你心系社稷,可是都水使者的任命已下来了。此事已交给韩侯,你若有志,多在本务上用心。”

梁武心中不忿,不敢轻易对抗兄长,如今听说心仪的差事被韩懿所得,顿时找到了出气口,遂含讽笑道:“我竟不知韩懿居然有三头六臂,做了北军中候兼任中垒校尉还不够,如今连个疏通水道的苦差事都来揽。难不成朝中无人了,只有韩懿一个?”

“你还知道一人独功遭人忌恨啊!”一直波澜不惊的梁略忽然冷笑一声,目光直刺在梁武面上:“你以为韩懿是你?”

梁武被噎在那里,倒也不甘示弱,道:“兄长是什么意思?”

梁略见他又是那副又是不屑,又是桀骜,又是自嘲的样子,一阵恨铁不成钢,强压着火气道:“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平定南境的时候,你作为策应,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诸军危殆作壁上观?”

梁武既敢贪功,自知会有这样一天。此前憋在心里很是忐忑,如今见兄长直问其事,反而一脸平静道:“兄长身经百战,老于沙场,难道不知我若提前出动,贼军能陷得那么深吗?我又如何能全歼顽敌?我不是不救,只是寻找时机罢了。”

“寻找时机?”梁略压着怒气,道:“难道连中军陷落你都敢不速救,也是寻找时机?如今他们集结御史上书,将战败之责皆归在你策应不及时上。你如何解释?”

梁武听闻这些将领翻覆推责之行,便将脖子一扬,哧哧冷笑两声,道:“兄长为何不问情由?事先定策时,主帅便一杆子支开我,好让他的亲信独占功劳。待事之不举又来命我前去救场。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若不是我最后挽回战局,他们性命何在?如今转危为安却将罪责推到我身上,无耻之甚!”

梁略熟谙军务,自知梁武所言非虚,言辞略略和缓,长叹一声道:“胜则贪功,败则推诿,亦是军中常事。你此战宁可小胜,也不可得罪众将。今后不听我言,此后步步难行。”

“小胜何如不胜?”梁武傲然道:“我之行事,要么大胜,要么不战!”

梁略听此狂言,言辞转为严厉,道:“行军之道,不但要取胜,更要平衡各方。胜敌不难,难在胜而善其身。《兵法》有云,‘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并非仅指胜敌之道,也在于胜己之道。‘圣人无功,神人无名’,并非特指修为境界,亦是处世之道。如今你虽胜了,却令诸将现眼,以后谁还与你配合作战?何况主帅还是海西侯的人,你到底置梁氏于何处?置陛下于何处?”

梁武见兄长言辞激烈,反倒激起反骨,道:“海西侯的人又如何?草包一个,战前部署独断专行、挟私妄为!他若不败,天理难容!自己不成器反怪别人,这就是海西侯的取胜之道?我虽恨赵氏一族,却还不至于弃公谋私!战前我已报知他如此部署大有漏洞,可他独断专行,不听建言。若非如此,他怎能溃败?自己不成器反倒怪别人!”

“住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梁略,恨铁不成钢,眼见梁武油盐不进,脸色现出盛怒:“当初命你到南境是为什么?军功固然要,更要结交将士,充实我梁氏。你格调狭隘,非但不能壮大于己,反而得罪众将!未能虚弱对手,反而树敌无数!你不知所谓,虽胜犹败。陛下年幼,唯我等屏卫。你不思大局,如今这烂摊子还要我给你收拾!”

梁武本能地张了张口,然而听得兄长说起天子年幼一情,辩解的话再难出口,又念自父亲死后,梁氏一族全靠兄长大厦独支,心中一软,当即低头示弱,道:“弟不谙世事,招致祸事,兄长教训的是。然我固知从前舛误,因此要以疏通水道为务,将功折罪,也好堵了悠悠众口!”

梁略一向疼宠兄弟,见他气馁,怒气顿时消了大半,沉默半日,方道:“这几年你常在外,朝中事多半不知,此后留心情势,不可重蹈覆辙。如今大将军倚太后之亲,奉托孤之名,循伊吕之旧事,海内中外多以亲附,何其可畏!海西侯贵幸于先帝时,依附大将军,对我梁氏谗言诋毁,何其可怖!贵人虽为天子生母,却无太后之名实,孤立宫中,举步维艰。天子圣明英武,然毕竟年幼,若无扶持,身单力孤。况梁王迟迟不归藩国,其心难测。我日夜思虑,唯求免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长兄早逝,父亲薨逝,三弟平庸,幼弟年少,除几名从兄弟外,便只你我并肩为战。你自幼聪慧,常有奇谋,所欠缺的唯有历练而已,我对你期许非比寻常,你不可辜负愚兄之望!”

梁武听了心中恻然,便即点头称是。

梁略这才温言笑道:“韩侯是个心机深沉,智计入神,又与海西侯有旧怨,是友而非敌。此前他占据五校之首,又有监军之权,本是不妥。此亦先帝临终无奈之举,此法必不可长。况其人擅长智计,尚无实战经验,公孙汲掌中垒校尉营多年,深得人心,韩侯根本驾驭不了。大将军与海西侯早就寻隙换成自己人。北军五营校尉多为大将军亲信,若中垒校尉再落到他们手中,我们梁氏再难算筹。此前韩侯暗中与我计议,这才断臂求生。中垒校尉暂时打乱,编入其余各营,大将军去了心腹之患,必不再视为眼中钉。中垒营将领皆在,又心怀不满,正当躬身结交,可为他日大用!果然韩侯这一上书,再无人敢在此职安插自己人,于是大将军下令裁撤中垒校尉,韩侯依旧领了北军中候之务。他守住此职,将来必有所用。如今我梁氏处下风,要‘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虽为卫将军,掌管宫禁戍卫,可手下所属,却多是大将军的人。你定要收敛锋芒,守住本位。司马门乃隔绝内外之枢要,你要兢兢业业为天子守好门户。”

梁武却犹豫道:“可是渭北之事如此,我们不该借机有所作为吗?”

梁略摇摇头,道:“何止渭北?整个京畿都危如累卵,若河西粮不到,只怕京城崩溃也在旦夕之间。我听说宫中亦有宫人内官忍受饥馁,就连天子、太后及贵人都已减膳。可见太仓已经告罄,少府中的存粮十分艰难。如今邵元璨已经亲自北上迎凉州输粮了,可见失态危急,迫在眉睫。”

梁武原本也知道雍都伐乏梁之事,却不知已到了这种地步,听罢震惊,道:“既如此,更该控制京畿灾情。我今日见到百姓饥寒嗷嚎,流民恓惶流窜,小商贩产业破败,无力维持,可是大商贾却囤积居奇,借灾患敛财。官署或无所作为,或照旧盘剥。再这样下去,必然民变!”

梁略若有所思道:“你所说的,我亦知情。可即便如此,渭北之事如今也难以插手。海西侯鼠目寸光,正要趁乱令其党羽搜刮粮商,盘剥灾民,借机侵吞田亩,收买奴婢,生怕有人插手阻了他的财路。且其党羽酷烈毒辣,肆意屠戮流民,置国事于不顾,若不收手,必会引发灾难。唯有韩侯乃是太后与大将军母氏一系近属,为大将军所信重,海西侯也拿他无可奈何。他来任都水使者后,自会谋划。你我若出头,海西侯何等心胸狭隘,见你我岂非如刺心剜肉?”

梁武沉思良久,道:“既然海西侯处处与我梁氏为难,要抓他的把柄也容易,为何不……”

梁略却一个眼神打断了他的话,道:“海西侯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可任性妄为。”

梁武知道兄长深谋远略远在自己之上,虽不知留着海西侯是为何,只好道:“兄长所嘱,不敢有违。兄长之期,不敢辜负!”

梁略点点头,又道:“公主素为太后所爱,你不可冷落待之。”

梁武听了此话,心中郁郁,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身后有亲信侍从来报说“郭七娘子来求见”。

梁略颔首,令人去请,眼见四下无人,方转而向梁武道:“今日的事你极其冒险,若被人察觉你煽动庶民对抗官兵,谁也救不了你!”

梁武道:“兄长所言,我亦知之。然那来将乃是海西侯的走狗,分明就是为了咬出郭腾来,好攀扯我梁氏。兄长新提拔的那个司马倒是个见机快的,以抢功的名义断不令他们带走郭腾的人。我见他人手不够、势力孤威,便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兄长放心,今日跟着我的人,皆是死士,绝不会泄露半句。”

梁略点点头,道:“虽说冒险,然此事只怕也只能如此。”

梁武见兄长赞同,心中登时一宽,便有趁机道:“这个郭腾,虽是姻亲。可是太过贪狠,兄长看在阿嫂的份上,只可给他闲职,如今他入大司农任职,实在不合适。况他为财帛冒险,也该敲打敲打,否则实为我梁氏漏洞。”

梁略便叹道:“我用郭腾,并非因为你阿嫂。你我如今既要暗中积蓄力量,动用的钱帛不在少数。郭腾是个倒腾钱粮的行家,又一心支持我们,也是可用之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