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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六 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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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沉思道:“然此人于其本族覆灭之际能够袖手旁观,虽是情非得已,却也不算忠义,兄长不可不防。”

梁略见这一向任性的兄弟思虑谨慎,当即点头赞许,道:“你放心,无论是他出漏洞还是有居心,我都有后着。”

二人说罢机密事,梁略又转而去察看那株光秃秃的花树,道:“这是我亲手所植的棠棣,原指望在此赏春观花的,谁知匆匆数年,竟未得闲暇,空辜负了这花。”

梁武见兄长瞧着那枯树隐隐含情,心知“棠棣”乃是郭述闺名,不由心中一动,正要说什么,可是那边梁略却见那取斧斤的随从仍未来,便高声将人喊过来,接过斧斤,细细去砍伐那些飞扬在外的树枝。

“枝叉不除,其根不足,其干不养,怎能开花?”

梁武见了兄长耐心修剪蘖枝的样子,想起其嫂郭述的远游,不禁暗自叹息。

不久,他便遥见郭霁已被侍从导引着款款行来,只见她已梳洗更衣,情不自禁便欲举步。

可是梁略虽不回头,却已猜知背后情形,便转过身来,将目光落在梁武身上。梁武顿时知道自己不经意的动作已被兄长看穿,不由刹住了脚。

梁略自己却上前迎了两步,见郭霁行的是天揖之礼以示敬重,当即将斧斤递与侍从,肃然以士揖礼相答,笑道:“梁某照顾不周,令七娘子受惊了。家仆无状,致使家中短缺,侍奉不周,令娘子亲出市买,又护卫不周,实在是梁某御下不力,对此劣仆,定当严惩不贷”

“感卫将军多日照拂,今日又蒙四公子相救,实在感激不尽。妾一时不慎,令将军费心,心实难安。”郭霁见梁略责备家仆,并不急着答言,姑且转身与立在一侧的梁武互行揖礼罢,方回身端立,从容道:“贵执事照顾完全,从无失礼。只因粥场用人良多,我又想亲自去看看外面情形。卫将军若果真责罚他,实在令我惭怍愧悔。愿将军体恤妾心,毋令我承担遗祸于人之罪!”

梁略不由细细打量眼前女子,只见她比之从前,容貌大有改变,已然退去了年少时的幼态。想是经历风霜之故,面色比几年前清冷许多。甚或因今日遭遇,左颧处受了伤,高高隆起一条伤痕,口角处的红肿亦赫然可见,并非薄施脂粉能够掩饰的。面上伤痕既如此,身上想必亦有伤。然即便如此,也并不露仓皇之相,且气度绰约矜持比幼时更有胜之。

梁略冷眼旁观,见她与他兄弟二人相见,礼仪周全,却刻意与梁武保持距离,实在可敬,不愿令她为难,又虑留在“葭园”的多半是郭述的陪嫁之媵,遂点头应许,道:“我听闻娘子在此设粥场赈济灾民,却以梁家之名,全我梁氏之义,梁某谢娘子美意。”

郭霁道:“若无卫将军周全,妾当日在赴凉州时便当殒命。今日区区微行,不足将军大恩之万一,岂敢领谢。”

梁略颔首,并不多言,只道:“七娘子为我梁氏行善举,必定所费不不菲。娘子钱粮之亏,全有我来补足。”

郭霁从容答道:“妾虽卑微,然托庇梁氏。同舟共济,略尽绵薄,岂敢令将军破费。妾受将军大恩,未得回报。若将军执意如此,那便是置妾于不义,请将军收回成命。”

梁略见她意诚志坚,再不相强,道:“既如此,某亦领受娘子恩惠。然此处纷乱,娘子不可久居。日前棠棣送来家书,再三嘱托,令你无虞。今日便收拾行装,稍后某将派人护送娘子先行入城。”

郭霁闻言,心中犹豫,虽然今日已见外面情形凶险,然若入京去少不得托身于梁氏,实非所愿。

梁略想必亦心知其所思所想,却并不点破,只道:“近日七娘子受苦实多,今日略备酒食,七娘子且用膳。”

郭霁道:“承蒙将军之赐,本不该辞。然门外多是冻死之骨,若有酒肉,食难下咽。”

梁略一想,颔首道:“娘子所虑周全,那便撤去酒肉分赠饥民,只留下疏食菜羹即可。”

郭霁朗声道:“将军身为辅政重臣,心系饥民,由此可知,饥荒可平。”

梁略听罢却呆了一呆,便微露笑容,道:“娘子且放心,梁某虽不足道,当尽力周全,不负世人所望。”

其时有劲装亲信走来报说“渭水沿岸官民相斗持续不断,其间还夹杂一名今日将军推荐新提拔的宋姓司马,另一将领乃是射声营的司马,其属下士卒已有逃亡射声营求援的,任由下去,只怕难制”等语。

梁略仰首道:“拿我铠甲来!令杨佑集齐兵马!”

梁武见此,亦要随去。

梁略却按住他的肩,眼含戏谑,瞧着他那一身破烂的粗布褐衣装束并脸上清晰的新伤,笑道:“罢了,你今日先避一避吧!”

“兄长……”

见梁武满眼担忧,梁略十分欣慰,伸手抚了抚他脸上的伤,道:“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教事态失控。”

说罢,梁略又向郭霁道声“失陪”,随即踏雪而去。

郭霁瞧着他慷慨离去的背影,一腔倾敬不禁油然而生——这出身六郡武人、战功卓著的卫将军,端的是襟怀阔朗、气度恢弘,不负英雄之名。

“阿兕……”

郭霁正望着梁略离去的方向出神,忽闻梁武再次唤她的小字,沉吟片刻方回头,向其再拜道:“今日存身之意、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妾再拜敬谢司马再生之德。”

“阿兕,你何必……”

梁武不由自主想要上前伸手扶她,郭霁却已自行起身,退后两步,默然垂首。见此情景,梁武亦顿口不言。

两相无话,寂寥半日,郭霁方道:“妾当收拾行装,这便告退,梁司马请便。”

眼睁睁看着郭霁离开,梁武再也忍不住,冲口道:“阿兕,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当日与你分别后,我被兄长一路捆绑回京。其时因悖逆庶人事,先帝猜疑,牵连甚广。不但其党羽一朝覆灭,便是悖逆庶人生平之敌也多有获罪。我回来时,父亲已经病重,病榻之上苦苦哀求,以死相迫。我身为人子,不得不从!可是,阿兕……我心里,未曾半分忘情于你!”

郭霁停了下来,默默听着梁武的肺腑之言,唯闻其声却不敢转身去看他——身后之人,是她情窦初开之时就眷眷难忘的旧日所钟,亦是她颠沛流离之际的长夜所思。她无数次地以为此生再无相见日,也无数次地浮想他日再见情状。想过哭,想过笑,想过悲,想过喜……可唯独没想过满心悲楚之下,还要向他说这样一番话。

可是独对旧欢,满腹真心无复开口,唯有虚言一片方可解脱。

想到此处,她遽然转身,面向梁武,笑容灿烂:“梁武,当时我父兄获罪,抄家没族,世情动荡,人人自危。是你不顾前途性命,抛舍尊亲族属,一心一意要带我逃离险境。我对你只有感激,从无怨恨,更谢你对我用情至深。可是时运不济,身不由己,你我若一味纠缠于逝去之日,委实徒劳无益。不若将往昔情意各藏心底,相忘江湖。今日别后,一愿故友四体康健,二愿伉俪琴瑟和合,三愿君子儿孙满堂!此后重逢,请梁郎君唤我一声郭七娘子,‘阿兕’两个字,还是忘了吧!”

梁武见她一派襟怀坦然,神情决绝,竟无言以对,惟觉心底一片冰凉,恍然间忽忽悲伤,心神混沌。等他回过神再往前看时,却见北风吹来,扬起飞雪,前路一片朦胧,弥漫了双眼。

而郭霁的身影就在这扬风飞雪之中,渐行渐远,依稀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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