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转而一笑,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奇怪,怎么给高姐姐讲,偏要哭了呢?”
“是我口不择言冲撞了他,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我求他,可你能走出昭宁宫,我当真很高兴。”
“这故事还有后续呢。”封蘅继续说,“多年后,有修为极高的老僧路过,听闻此故事便为女子进行超度,和尚用尽虔诚,终于把女子救出苦海,却见业火从地狱蔓延,周围的土地触目皆是业火。老僧这才恍然悟道,明了折磨少女的火宅,不就是这个世界吗?”
高椒房听完,怔然良久,指尖微微发颤。她望着封蘅被佛龛烛光映照的侧脸,低声说,“蘅儿,可人总要活下去……”
“我知道,我近来只学会了一个道理。”封蘅目光平静,“赤着脚走路,脚就会受伤。如同要走路,就得穿鞋,为了活下去,就得有一些信念。”
她轻轻拨动佛珠,“既然身在火宅,不如就让它烧得更旺些。”
昭宁宫内外的守卫撤去之后,源源不断的恩赏从太和宫送来,帝王冷淡的态度日盛一日,合宫众人不免议论纷纷,只有高椒房明白,帝王,连赎罪都要摆出施恩的架势。
王遇捧着一束翠羽轻红的垂丝海棠进来,骨朵处抹了金粉,亮闪闪的,“昭仪可喜欢?”
“阿翁手巧,蘅儿哪儿有不喜欢的。”封蘅忙接过来,命菱渡扶起王遇。
“这是绢花,老奴是借花献佛,是司造的几个年轻姑娘盼着讨昭仪高兴,特托了老奴送了来。”
“她们有心了。”封蘅盯着这栩栩如生的海棠,苍白的脸颊脂粉无施,眼里却连半点儿欢愉都没有。
王遇这才明白传言非虚,不想他往皇陵一趟,平城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魏宫从不是什么太平地方,他七岁入魏宫,经历宫变无数,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可昭仪这等自绝于人的模样,还是令他于心不忍。
“陛下和昭仪唤老奴一声阿翁,是对老奴眷顾有加,老奴一介阉人身份,何敢担得起这声称呼。”王遇缓缓坐下来,“那远在青州的独孤老将军,才是昭仪娘娘的亲阿翁呢。可昭仪唤老奴这声阿翁,老奴就想起昭仪小时候牵着老奴的手,带老奴去公主府讨上好的木头,老奴得罪了皇族贵人,也是昭仪替老奴说话,向公主求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那时候就觉得若昭仪是自己家的孩子就好了……”
封蘅苦笑一声,将花束插进瓷瓶,“往日那些事当时只觉得寻常,果然失去了才知晓珍重。”
她说不下去了。
“老奴当时还只是掖庭最微末的奴婢,为了讨好公主,特意做了木機鸟巴结昭仪,不想昭仪竟自小惧鸟,也巧了昭仪当时不在府上,这才没弄巧成拙。当时令尊已经是名满皇城的一介大儒,汉人都言士农工商,工商下贱,我们这些奴婢,连工商都不如。可封大人竟把玩木機鸟良久,啧啧称赞,还向老奴请教其中玄机,言以前只道上天造物神奇,如今才识人之巧手善思若此,甚至对老奴以兄称之。大人之风光霁月,老奴仍历历在目……”
王遇沉声叹息,“可惜斯人不在,竟难见最后一面。”
“都过去了。”封蘅的声音变得沙哑,“人死不能复生,不过早晚而已,阿翁不必伤感。”
王遇心中愈发酸楚,“好孩子,阿翁知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若是难过就发泄出来吧,别憋在心里头,博陵公主和大人夫人在天有灵,也会心疼万分的。”
“不会了……”她平静地看向王遇,抓住手腕上镶金的玉镯,“从此我都不会为这件事哭了,阿翁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至少比陛下活得久。”
她的话轻飘飘的,菱渡抬起眼睛用力眨了眨,汹涌欲出的泪憋了回去,她并不知道那天太后召见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回宫后她的小小姐就变了,沉默变成了坚定的沉着,努力加餐饭,直至吃到呕吐才停下来。
那是一种疯长的仇恨。
菱渡看见善玉姑姑和善亲昵的笑容,她突然心生恐惧,但她又想,只要小小姐活着,什么都不会比眼下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