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微微按住左肩,那里曾被匕首和箭矢贯穿,如今痂痕该褪成淡红了吧?
“我去拿药。”封蘅想要起身,却被他按回榻上。
“不急。”拓跋弘卸下最后一块肩甲,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单膝跪在榻前,伸手握住封蘅的脚踝,她的脚趾在罗袜里微微蜷缩。
他的掌心太烫,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温度。
“阿蘅看这是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揭开,露出一枝红梅。花瓣上还凝着冰晶,在温暖的屋里瞬间化出水珠。
“路过梅谷时折的。”他将梅枝放在她掌心,“比盛乐宫的开得早。”
梅枝冰凉。
武川的梅花开得比盛乐早,雪落在梅枝上,像撒了把碎玉。
那时以为不过是句玩笑。
“陛下该先让贺辛看伤。”她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起身将梅枝插进案头空瓶上,冰晶洇出一片水痕。
拓跋弘却捉住她手腕,“替朕换药,阿蘅的手比他们要稳。”
她解开他的旧绷带,看见紫黑的痂痕边缘泛着粉红,蜷曲如蛇,狰狞可怖。纱布擦过伤口时,他忽然抓住她腰,将头埋进她颈间,“朕一直在想着你。”
拓跋弘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封蘅颈间,让她不由自主地轻颤。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浓重的药膏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却将她搂得更紧,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完全包裹住她的手指。
“不要!”
“阿蘅。”
封蘅猛地推开拓跋弘,踉跄着后退几步撞上案几。梅花簌簌落下,在青石地面上碎成点点水光。
封蘅低头整理凌乱的衣襟,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拓跋弘缓缓直起身,抬手按住伤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朕唐突了。”
她不再说话。
“朕会等……等你不再抗拒的那天……”拓跋弘落寞地说,“朕不碰你,你就这样陪着朕,好不好?”
明月高悬,映照在厚实的雪上,仿佛白昼一般。
武川大营沉浸在战胜柔然的喜悦之中,冷冽的空气中不时飘来肉香与酒香,帐外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不知谁燃起了篝火。
火星子窜上夜空,将拓跋澄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阿兄喝酒!”纯陀将温热的酒袋递给拓跋澄,远远看着帝王牵着昭仪的手外出劳军。
她望着连绵的篝火,再回头,掌心渗出薄汗。
“阿兄会随陛下一同返回平城吗?”
拓跋澄缓缓摇头。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纯陀深吸了一口气,“阿兄要保重,纯陀会一直一直挂念阿兄,日日向菩萨祈愿。”
拓跋澄的手在酒囊上收紧,皮革发出细微的吱嘎声,篝火的光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几分罕见的柔软,“武川到平城不过半月路程,往后有昭仪护着你,这比什么都强。”
远处的欢呼声浪里,隐约可见拓跋弘正为将士斟酒。纯陀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勉强扯出笑来,“有青骓在,我就当阿兄在了。”
“青骓……怎么会……”
“是我求了是楼将军,他帮我把青骓带回来。”
拓跋澄微变了脸,正要开口训斥,纯陀又问他,“阿兄要不要去看看,青骓这几天很乖的。”
说罢,她拉着他的手向马厩的方向走去,马厩的木门刚被推开,青骓立刻从干草堆里抬头,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纯陀踮脚替马梳理鬃毛,发间银铃轻响,惊得青骓打了个响鼻。
“战马不是宠物,若是踢伤你……”拓跋澄沉声说,“这畜生留在这里我管着它,带回平城去伤了人怎么办?”
话音未落,青骓忽然甩头,将纯陀刚系好的红缨辔头扯落,她蹲身去捡,火光映得睫毛投下阴影。
“阿兄还记得吗?”她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辔头流苏,“那年在黑水河,它把我甩进泥坑。”
拓跋澄望着她发间未化的雪粒,“那你还……”
“这还是第一次要和阿兄分离。”她扯出笑来,“上一次是阿兄求陛下让我留下来,这次,还是阿兄求陛下让我进宫……”
“你不是个小姑娘了……”拓跋澄背过身去,“何况,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他……也记挂着你,或许过些时日他也会回平城……”
“父亲不会想回平城。”纯陀的声音变得冷硬,“他宁愿老死在边地的帐篷里,也不愿回到那个伤心地的。”
“阿兄答应我,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来魏宫接我回家,好不好?”她红着眼郑重地看着他。
拓跋澄对纯陀突如其来难以抑制的伤痛不甚了解,或许是他们从来不曾分离,他却强烈地感到,这颗跳动的弱小心灵,这个此刻在月光下呜咽抽搐的身体是承受不了这种悲痛的。
“好不好?”纯陀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好。”他的喉咙含混地滚出这两个字来。
“阿兄绝对不可以骗我!”她扑到他的怀里,拓跋澄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缓缓环住妹妹颤抖的肩。
“阿兄何时骗过你?”
拓跋澄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听见她抽噎着说“我怕”,心口忽然钝痛,像被弓弦狠狠勒过一般。
“不怕。”他轻声说,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将她的头搂在胸前,冰凉的嘴唇和胡茬贴在她光洁的前额上,他觉得他的灵魂从两唇之间流了出去。
在模糊的怜悯与疼惜中,他用自己的生命祈祷他的妹妹永绥无虞。
“阿兄……我能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
他回过神来,慌忙地放开她。
他越界了。
“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歇息。”他完全不敢看她的眼睛,几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