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川休养三日后,大军回朝。
离武川更远的地方,皑皑白雪覆盖着无边的旷野和荒凉的集镇,因历年战祸不断,百姓迁徙致使人烟稀少,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鸡鸣狗吠之声。
这道云中边塞因军队驻扎于此而兴盛,往回走,村落如棋子散落分布,冬日的田畴一片荒芜,远处山坡上传来樵夫砍柴的声音,还有一些商贩从官道旁的小路上推着独轮小车吱吱呀呀地经过。
“恐怕又赶不上平城的上元了。”拓跋弘遗憾地感慨。
“陛下,再往前到了盛乐,上元日那天也热闹非凡。”随从的将军陈端白说道。
“就在盛乐行宫停一两日,如何?”拓跋弘望向昭仪。
昭仪还未答话,陈端白策马近前,“盛乐虽不及平城繁华,却有很多玩乐,市井间的烤羊肉香气能飘出三条街呢!”
是楼晋心直口快,“平城什么热闹没有,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陈端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然了,大约比不得平城繁华,臣也没去过平城,大约属实是夸张了……”
拓跋弘哈哈大笑起来,“那朕可一定要看看陈将军夸张到什么程度了!”
队伍行至盛乐城外时,暮色已染透天边云霞。帝王并不打算惊动盛乐的民众,与昭仪、是楼晋、岚风、纯陀一行七八人行至行宫,大军则从城南绕道返回。
拓跋弘掀开帘帐,见街道两侧灯笼渐次亮起,有孩童追逐着抛洒碎金般的灯花,卖糖画的老翁挑着担子穿过人群,糖稀在青石板上拉出晶亮的丝缕。
街角酒肆二楼栏杆边斜倚着几个商客,正用银壶往铜盏里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映着廊下灯笼,宛如流动的蜜。更远处的空场上,一群人正围着篝火起舞,琵琶和三弦琴声呜咽如诉,火光照得众人面颊通红,有人抛出马杆,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道弧光来。
拓跋弘望着这烟火人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辇上的雕饰,铁马冰河的肃杀被鲜活的暖意取代,忽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踉跄着撞上车辕,怀中的糖葫芦滚落几颗,乌溜溜的眼睛里瞬间泛起泪光。
“哎,仔细着些!”络迦惊慌喊道。
岚风见状忙拾起糖葫芦,又从袖中取出颗糖果递过去,小女孩破涕为笑,蹦跳着钻入人群,发间的红头绳在夜色里晃成了一点朱砂。
“朕与昭仪四处走走。”拓跋弘忽然开口,“都不必跟着了。”
说罢,他就拉着昭仪要下车,狐裘下摆扫过结着薄冰的青石板,岚风本要劝阻,见帝王如此利落就欲言又止,是楼晋只得示意暗卫退至街角酒肆等候。
昭仪斗篷边缘缀着的银狐毛被风吹得轻颤,她任由帝王牵着穿过熙攘的人群,前方空场的篝火跃动着,将两人影子投在土墙上,时而交叠时而拉长。
“陛下看。”昭仪指着悬在檐下的走马灯,八面绢画上绘着《周穆王会西王母》的典故,烛光透过镂空处,画中人物的衣袂似在飘动,她低声感慨,“盛乐的灯匠手艺精巧,不输作司。”
拓跋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烛火明灭间,眼里映着她耳坠珍珠泛起的温润红光。
忽有个卖艺的舞姬抛着七枚铜铃从旁经过,铃铛在指间转出银亮的弧光,叮当作响,人越来越多,昭仪鬓边的玉簪险些被挤掉,拓跋弘伸手替她按住,挤在前往大钟亭的茫茫人群中。
幼年时上元,他们也曾像今日这样跻身于布衣百姓之中,身体被追逐社火的人流冲得东摇西摆。
“想不想尝些新鲜的?”他不等回答便拉着她拐进旁边小巷,是个卖汤饼的摊子,摊主掀开锅盖,乳白色的热气裹着羊肉香扑面而来。
“你饿了?”
“只是想吃了。”
帝王接过粗陶碗,用木勺搅了搅浮油,碗边还沾着未擦净的面渣,他吹了吹汤面,递到封蘅手中,昭仪低头啜了口汤,红油呛辣直冲喉咙,眼眶都变得微热。
围坐在摊子上的油灯火苗之下,此时此刻,他们就像世间任何一对琴瑟合鸣的夫妇。
“郎君与娘子不像本地人。”年近天命的摊主笑眯眯地擦着油腻的围裙,“盛乐城的汤饼要就着辣油吃,娘子这眼泪啊,准是被香气勾出来的。”
拓跋弘闻言轻笑,指腹蹭过昭仪泛红的眼角,触到一片温热。
昭仪咬着汤匙避开他的目光。
“老爹,再来两碗!”巷口跑来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脖子上挂着串山枣核雕的项链,“给我和阿姊!”
摊主应着,掀开另一个锅盖,蒸汽里浮着几块冻得硬邦邦的羊油,还继续与拓跋弘搭话,“郎君在军中当差吧?看你这双手,握过刀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