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雌无奈地轻笑一声:“我在外面等你。”
他离开医疗室,习惯性地倚靠在墙上,点开星环,阅读医疗舱系统传输来的阿莫的身体状况扫描数据。
一墙之隔的室内,有机械音清晰地叙述指令。
“检测到多处肌肉挫伤,脊椎T7-T8区域有明显瘀伤,左肩胛骨下方软组织损伤,建议进行愈合治疗。发现72小时内表层创伤:右肩外侧、左手腕内侧及后背上部有多处擦伤,伤口浅表但未经妥善处理。”
“同时发现陈旧性损伤:右侧第六至第八根肋骨有愈合不当的痕迹;左脚踝韧带存在异常松弛,易导致关节不稳。这些损伤会影响日常活动,建议全面治疗。”
“请脱去上衣,俯卧在治疗床上。”
阿莫跟这只机械臂大眼瞪小眼,看它除了不断重复语音外没有任何动作,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照做。
“正在进行消毒处理,随后将喷撒纳米蛋白质凝胶,用于加速组织修复。”一层冰凉的雾状物质均匀地覆盖在受伤部位。
“现在将在手臂外侧注射愈合增生剂和镇痛剂。请放松右臂。”
机械臂精准地移动到指定位置。
“最后将进行低温封合,固定修复效果。请保持当前姿势五分钟。”
“建议进行第二轮治疗,初步处理韧带损伤。是否继续?”
阿莫闷头说:“不用了。”
“明白。基础治疗已经完成。建议休息3-4小时后进行复查。如果出现任何不适,请及时告知。”
瑟林越看这些扫描结果,眉头皱得越紧了。连72小时内的轻微淤青都还没有消退,这种身体恢复速度比起一般的雌虫要差很多。
小家伙的等级恐怕不会太高。
他暗自叹了口气。
不多久,阿莫走出医疗室,看到他还明显有些不自在,脚步微微一滞,眼神四处游移,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瑟林收起光屏,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的状态,感觉脸色是好了不少。
他注意到对方不安的手指,笑了起来:“脸皮这么薄吗,小虫崽。”
阿莫却暂停了那种局促,抬起头看他,很认真地说:“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我不是虫崽了。”
他似乎还鼓了一下腮帮子,好像对军雌的调笑很不乐意。
瑟林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不以为然地扬眉:“马上是什么时候,明天吗?”
阿莫抿着嘴不说话,眼睫也垂了下来。
军雌走过来揉一把他的头发:“走吧,回家睡一觉,明天你的伤就……”
他想到少年的话,还是忍不住换上逗趣的口吻:“明天你就成年了。”
阿莫感觉更气闷了,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他不喜欢军雌这种总是拿他当小虫的态度,心底会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失落,像是清晨带着水汽的薄雾拢在蝴蝶的翅膀上,他想挣开却觉无力。
瑟林边走边说:“今天太晚了,等我们一起回去的时候,我再带你好好认识一下它。”
军雌总是会提到一起,提到回去。刚刚因为那些话语而不定的心又不争气地悄悄雀跃起来,被隐秘的期待包裹着鼓动。
巨大的星舰像变魔术一样又消失在视野里,阿莫这才想起来什么,他摸了摸背包:“那个稳定器……”
军雌回答:“我已经放进去了,还凑合能用。”
说完,他又作势要来抱少年。
阿莫被他吓了一跳,像一只炸毛的小兽一样跳开:“你干什么?!”
瑟林理所当然地挑眉:“抱你回去啊,难不成你自己能飞?”
他又故意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忘了,你不是虫崽了,那你肯定能自己飞了吧。”
他还一本正经地看了眼时间:“嗯,的确,还有两分钟就是明天了。”
阿莫再次被哽住,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却不是因为羞恼。
就算他成年,他也不会有翅翼。
他徒劳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却不能让军雌看出自己的异常。
瑟林笑起来:“不逗你了,来吧。”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已经有点想念那张折叠床了。”
军雌缓缓张开他的翅翼。
暗红色的翅膜如同上好的绸缎在月光下流转出细腻的光泽,翅脉的纹路宛如流淌的血液。当它们舒展开来时,翅骨又在空气中划出锋利的弧度。
不像之前的仓促,这是阿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军雌的翅翼,看到这对强大又完美的造物。
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见过别的雌虫的翅翼,在那个四处为笼的地方。但是没有哪一对能和眼前这对一样,拥有这样的生命力。
纯粹的,昂扬的,永不褪色的生命力。
即便有什么囚笼困住了它一时,也无法阻挡宁愿以己血为食的藤蔓缠绕生长,把囚笼塑造成它想要的模样。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他说:“我可以…摸摸它吗?”
瑟林没反应过来,他有些困惑地歪头:“嗯?”
阿莫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咽下所有的情绪,再次开口:“你的翅翼……我可以摸摸它吗?”
少年的目光纯净而认真,没有羡慕,没有嫉妒,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
瑟林莫名觉得那炽热的眼神看得他心尖微颤,像有石缝中迸出的火星洒在那里。在军校的训练场,在烽烟四起的战场,有太多虫称赞过这双翅翼。
可是少年在看的,似乎又不止是这双翅翼,少年渴望的,似乎远超这双翅翼。
像大海向往星辰。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说:“好啊,给你摸。”
军雌的翅翼触感灵敏是为了预知危险和应对战斗,除了必要的训练,甚少被触摸过。
当少年的指尖碰上来的时候,他感到有一股电流从接触点直直地传导到心脏,又蔓延到全身的皮肤,带起一阵阵控制不住的微小颤栗。
他的翅翼竟然本能地收拢了一下,像是花蜜被啄取时,花蕊的挽留。
其实少年只是停留了一瞬,就收回了手。
是温热又坚硬的触感,和他想象得一样,和军雌的心一样。
阿莫摩挲自己的指尖,在瑟林的背后抿起一个笑。
大海向往星辰,不是因为渴切另一种得不到的生命轨迹,是因为星光落在寂寥的海面,它贪恋那黑暗里唯一的色彩。
身后很久没有动静,军雌忍不住偏头问:“你还要…你还要摸多久?”
其实他差点就要说,你还要再摸一下吗?
但是阿莫主动走了回来,他已经收敛好自己那些杂乱的想法,只是仍然对即将到来的亲密姿势有些涩意。
他不好意思看军雌,只能硬板着一张脸:“好了。”
但是对于他的肤色来说,耳尖的浅红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的模样,瑟林又愉悦起来,他甚至满意地眯起眼,心里有些得意地想,他就知道没有虫会不喜欢他的翅翼。
他没有去想,为什么那股电流感迅速地收缩回心脏里,细碎的火星倏然炸开成电火花,激起一阵不规律的剧烈跳动。
军雌好整以暇地弯腰伸手,命令道:“胳膊,勾住。”
阿莫再次震惊地抬头看他,似乎想辩解什么,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瑟林一本正经道:“我这次会飞很快,你勾住我保险一点。”
“快点,”他催促小虫,“早收工早睡觉。”
阿莫盯了他一眼,逐渐恢复了日常面无表情的冷淡,他慢吞吞地勾上军雌的脖颈,然后轻巧地跃了一下。
军雌稳稳地接住了他。
然而再次落入拥抱的一瞬间,少年的脑子里却在想:飞快一点的话,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还是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