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有事记得照应一声。还有…724如果有新进展,我会和你说的。”
三个数字一出口,旁人兴许会一脸茫然,可晏景医却顿时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七年前的724灭门案。
接手那场命案时,晏景医的工作经验也不过四年,而那场命案的现场,是他当时经手过的,最为惨烈的现场。
一瞬间,血肉模糊的六具尸身,与被血溅满的家具从眼前一闪而过,将他迅速拉回当年的场景。
晏景医生理不适地轻皱眉头。
那案子之所以令他印象如此深刻,不仅因为现场是前所未见的残忍,还因为那起案子,至今未破。
见他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祁沧旬赶紧开口∶
“知道你放不下,不仅是你,我当刑警这么些年,也就这么起案子结果未知,和你一样,我们都想要个真相。
……就是太玄乎了。”
他忍不住重重叹气∶
“明明是那么明显的仇杀,怎么就丁点线索都找不着呢…
唉、当时那家墙上用血糊的那四个大字,你还记得吧?‘以命抵债’,你当时说的啥自己还记得不?”
晏景医轻轻点头∶
“我说,债也分很多种,命债、情债、钱债……
每种都可能是凶手的犯罪原因。”
“是啊…”
祁沧旬冷哼一声∶
“明明每种都是能留下痕迹的东西,但我们愣是半点都没找到。
有时候我半夜起来,都会怀疑这案子是不是我脑子混沌了凭空想象的,但受害人尸体就在那躺着,墙上的血迹无论过去多久依旧在那,那他妈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我算是彻底明白,你执着的真相是什么意思了,抓心呐。”
晏景医没接话,只是淡淡轻笑∶
“但愿吧。”
他看了眼时间∶
“不早了,他们该等急了。回去吧。”
他不由分说地摆摆手,似是打算先行一步,却又被人叫住。
祁沧旬一声“唉”出口,这回终于没有犹豫,像是卯足了劲,却又带着小心试探的意味开了口∶
“…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上拉出来?我总不能老拿小詹的手机给你说这些吧?”
晏景医没说话,依旧往反方向走,正当祁沧旬有些发恼地回身时,手机突然一震——
【姓晏的∶提前说好,但凡多说一句与工作无关的废话,下一次就别想从黑名单里出来了。】
……草。
……
“总之现在的网络氛围对咱们很不利……”
榆思年深吸一口气,实在忍无可忍∶
“沈队!你听到我说啥了吗?!”
沈衡翳被这一吼,却是立马用手捂住怀中猫崽子的耳朵∶
“嘘,轻点,别吓着猫。”
榆思年∶“……”
得,自从晏顾问送来这只猫后,这货脸上的笑就没止过,这要是被别人看见,谁还信面前这二货,和两天前那个失魂落魄、满面沧桑的家伙是同一个人?!
她算是看透了,市局给这人两天调理心态简直多余,要什么两天呐?直接给个晏顾问陪他待一会就够了!
榆思年转过椅子,干脆也不管屏幕上的事儿了,神情严肃道∶
“沈队,我问你,你前面来找我,如果没有我主动提起案情的话,是不是就要问别的事了?”
沈衡翳∶“……”
沈衡翳别开头默默逗猫,试图以沉默代替回答。
榆思年不依不饶∶
“是不是一开始和你想找晏顾问的事有关?”
沈衡翳继续视若无睹,只是将猫的肚子翻过来,进行一番毫无必要的人工检查。
榆思年默默握拳,强忍住抢猫的冲动,直接挑明道∶
“你大爷的就是喜欢晏顾问吧?一开始是想找人表白然后又自己憋回去了是吧?
你别给我装耳聋我知道你在听!你再不理我,信不信我现在就给晏顾问发消息说你要给他告白!!!”
眼瞧着她当真拿起手机、作势要发信息,沈衡翳赶紧阻拦∶
“别!唉…年轻人别那么浮躁,有点耐心……”
“我有个屁的耐心!”
榆思年咬牙低吼。
“不是、你要真喜欢你就直说啊!你不直说就算了你来找我干啥啊?!你别告诉我你个没良心的明知道我没对象还想找我帮你出招!!!”
沈衡翳∶“……”
沈衡翳二度别过头。
榆思年冷笑一声——
得,真被她猜中了,这货还真想这么办。
“不是、大哥你咋想的啊?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一个母胎,一个喜欢纸片人的,能给你出招?”
沈衡翳终于出声∶
“不是,我没打算问你,我是想通过你来打听你哥……”
“你还想迫害我哥?!”
榆思年大惊失色,正欲控诉,又被沈衡翳急忙打断。
他看了眼大门,确定没人要进来,压声道∶
“温主任不是你亲哥,对不对?”
榆思年一声控诉堵喉,来不及收回,“嘎”了声后,不由迅速眨了两下眼,不自觉弱了声∶
“…说啥呢,我哥咋就不是我亲哥……”
哪知沈衡翳完全没给她留下反驳余地∶
“你确实有哥,但不是温主任。我之前亲耳听见你朝温主任喊‘嫂嫂’了,别不承认。”
榆思年嘴巴微张∶
“……啊,啊?!”
不是、我草了,你啥时候听见的?!
她正要质问,便听沈衡翳预判一般,反问了句“你在局里收敛过?”,顿时瘪下嘴,小声嘀咕道∶
“鬼知道会被你听到啊…”
见榆思年没再反驳,沈衡翳又追问道∶
“所以,你确实有个哥哥,而温主任他,是你哥的……?”
榆思年一甩手,补充道∶
“是我哥爱人。但这事儿,我真帮不了你!”
她一时犹豫,而后回过眼∶
“…我哥早没了,十来年前的事吧。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才十一,还没来得及问细节,他就走了,就…那么回事。嗯。”
完全没料到会是这走向,沈衡翳呆滞地张了张嘴,刚想好如何道歉,又被榆思年一声打断∶
“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道歉、也别有心理负担!我说这事就是想告诉你,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出招,那我是真帮不了一点,我就是个破玩游戏的,对立体人的情感半点不感兴趣!
而且…”
她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看法∶
“而且,我觉得…单纯是我个人觉得嗷!就你这么明显的样子,连我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晏顾问…”
沈衡翳眨了眨眼∶
“很明显吗?”
榆思年猛点头∶
“巨明显!!!你看晏顾问的眼神都快拉丝儿了!!!哪个正常同事会用那种眼神看人啊?!
而且!”
她对对方怀中的猫崽子示意∶
“刚刚我和你说话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你都在注意那只猫!你敢不敢承认,你只是单纯喜欢猫,而不是因为送猫的人?”
沈衡翳∶“……”
这很难承认。
……好吧。
沈衡翳不自在地又挠了挠猫的后颈∶
“…那…照你的意思,晏顾问他可能,已经知道……?”
榆思年强忍白眼,没去指出对方的断句已经因为这点,而开始出现问题的事实,她模棱两可道∶
“我不确定,我和晏顾问又不算熟,而且就算晏顾问知道,那我也不好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能确定晏顾问的性取向、或者他对同性的包容度吗?”
沈衡翳短暂沉默,而后摇头。
……得,还好这货没有因为脑子一热直接告白。
榆思年简直能想象到,面前这人要是方才冲动告白结果被泼冷水,整个人又得耷拉成什么样了。
说起来…市局给他批两天假回去调理心情,不会就调理出了这结果吧?!
什么结果?!活了二十七年突然发现自己喜欢同性,并且还喜欢自己同事的结果?!
……苏局知道了得被气晕吧……
……阿弥陀佛。
榆思年心中默默给苏玄旭办公室中的佛像拜了拜,嘴上虽说着不想管他俩这档子事,但出于如今与沈衡翳仅剩不多的同事情,她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开口∶
“沈队,有些事吧,我还是要多句嘴。
当然啊,我和晏顾问确实不熟,所以我只能说说我目前、浅层的对他的看法,我想想怎么给你描述……”
她思考了阵,随即比划道∶
“晏顾问给我的感觉,就像个被模式化的完美NPC,NPC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没有情感、有固定模式。
而你呢,则是个奇葩的攻略者,这种‘奇葩’指的,是你对未知的可被攻略者丝毫不敢兴趣,偏偏只爱上了这个NPC。”
沈衡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目前倒也不至于爱上……”
“这大爷的不是重点!!!”
榆思年耐心耗尽∶
“我是想说!晏顾问这人!看着!就像是不会爱上人!又无所谓自己会被人爱上的类型!懂了吗!”
她原以为这番话说得够了当,好歹会让沈衡翳失落甚至难过段时日,然而沈衡翳却只是淡淡点了两下头∶
“嗯,我知道。”
他垂眸,眼中情绪不减∶
“回去两天我都想明白了。好歹也和景医相处了三个多月,我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我这样可能只会有一场空。
但是,我喜欢他这件事,是事实,止不住的,就算是他已经明确拒绝了我,那也没法阻止。
况且以他的性子,就算看出了我的心思,我觉得他也不会毫不留情直接拒绝。所以在那之前,我兴许会一直毫无保留地喜欢下去。
你知道的,‘感觉’这种事,不是理智能控制的。”
榆思年∶“……”
我知道个屁啊!!!
所以那两天你还真在想这种事啊?!知不知道他们这几天有多担心!!!咱们那么多同事真的在担心你会想不开然后回不来!!!
还有!晏顾问知道你在他背后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吗?!!
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这货还有这一面呢?!所以果然是之前没找到过喜欢的是吧?!
…所以这么一看……
……看来这是真喜欢啊。
榆思年心中一顿,认命点头∶
“行行行,您老开心就好,我懒得管了。
没别的事儿了吧?刚好我这的事也都和你说完了,确定没事儿了吧?”
再三确认后,榆思年毫不留情指向门口∶
“那么,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自己,还有晏顾问给你的定情信物,get out!滚!现在立刻马上right now!!!”
这一天天的真他大爷的闹挺!!!
……
近来夜长,饭点也被拉前,江遥手上正捧着杯饭后柠檬茶,面前是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耳边却没有往常从厨房传来的刷碗声。
平常儿子工作忙,经常脚不沾家,碗筷也都是由丈夫洗刷,这两日则因为特殊原因,沈衡翳日日在,也都自觉将家务事揽过,可每次做完就一头钻进房门。
前两天因为有老朋友的嘱咐,让她俩不免担心,他一个人在里头会东想西想地想不开,但也都心里门清地明白儿子肯定自个心里有别的事儿,夫妻二人也就心照不宣地没去打扰。
可今早看沈衡翳红光满面的,怎么瞧也不像有心事的模样,所以到底为啥今晚上又一个人钻房间了?
而且今晚上还带了只猫回来,兴冲冲就拿个纸箱在自个房间里安了个简易的窝,说是同事送的……
哪个同事那么贴心,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还送只猫陪他啊?问了也不说……
不对劲…江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踹了踹旁边眯眼看字幕的沈利峰∶
“他爹!有没瞧出你儿子最近不对劲!”
沈利峰做事被打断,虽有不满,但还是顺着答道∶
“哪有,不都和以前一样么。”
“他以前哪有想养猫啦?”
江遥反问道,随即想到什么,朝丈夫缓缓白了一眼∶
“算了,问你你也不懂,不解风情的老直男,哼,我自己去问!”
“老…什么玩意儿?”
沈利峰一脸茫然,见江遥已经起身,也没想着拦,于是学着回道∶
“那你自己问去!待会老直男和小直男一起气你!”
江遥又是一记白眼飘去,随即蹑手蹑脚地扒在沈衡翳门边,实在听不着动静,又小心打开一条缝。
沈衡翳这会正坐在桌前,拿着笔在看什么东西,这场景江遥最为熟悉,不用多猜都知道,这是又在想什么和工作搭边的问题。
不管了,她直接开门,努力展出无事的笑∶
“崽崽呀?在工作呀?累不累呀?”
没管沈衡翳顿时被惊起的满身鸡皮疙瘩,江遥直奔主题,直接走向被放在书桌脚下的纸箱子。
箱子里一半被铺上厚毛毯,另一半则摆了盆吃食与清水,毯上的小猫崽子原先团成团,窝得正香,此时听见动静也睁开眼,弓身似是准备哈气。
“妈,你别闹它,小心咬到你。”
见江遥有伸手的意图,沈衡翳赶紧阻止∶
“过段时间我去带它驱虫打针,猫砂盆之类的…估计过两天就到,只能暂时先让它这么住着。”
他小时候只有带串虫子回家结果不被允许养的经历,像小猫小狗什么的,这还是第一次养。
虽说作为一个早已成年的完全行为能力责任人,他完全有养宠物的自由,但这家也不是他一人住,肯定还是要注意一下家里人的态度。
然而江遥完全意不在此,她收手很快,面上笑容竟是愈甚∶
“养这么认真啊?因为是同事送的?”
沈衡翳听得心底发毛,但还是点点头∶
“…也算是吧。”
“噢~”
江遥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什么同事?漂不漂亮?我见过吗?”
沈衡翳∶“……”
好明显的意图……
虽然对方的语气中的猜测,确实与事实大差不差…但在某方面看,也确实相差甚远。
见沈衡翳叹口气,选择拒绝回答,江遥面露不悦∶
“那姓什么总得告诉我吧?人家送你礼物,你也总得给人家回礼的呀!不然多不礼貌?要不改天把人孩子请咱家吃顿饭也成啊!”
……更明显了!
沈衡翳心下吐槽,明白自己要是不说些什么,自家母亲绝对不会就此放弃,便只好先应付地回道∶
“姓晏,海晏河清的晏。”
“啊~姓晏啊?这姓好啊!”
终于得到个线索,江遥大喜,许是料到儿子不会再继续透露些什么,她又思索着将话题转到猫身上∶
“哎呦,这猫可真漂亮,取名了不?”
“嗯,取了。”
“真取啦?”
江遥又是一喜,即可追问
∶
“叫什么名字?是小晏啊~还是晏晏啊~还是……”
“叫‘真相’。”
“……啊?”
江遥正浮想联翩的行为,在沈衡翳这句回答后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指向猫∶
“…你刚说啥?你给猫取了啥名?‘真相’?”
得到肯定答复后,江遥抽了抽嘴角,视线从猫和人身上来回跳动,最后抛下一句“真得被你们这俩大小直男气到折寿”,便关门而去。
沈衡翳莫名其妙,低头逗了逗猫,自言自语道∶
“叫‘真相’多好,我需要真相,我们都需要真相。”
见‘真相’抱住他伸来的手指就是顿轻咬,沈衡翳眼底含笑,忽而生起一念,从怀中掏出根录音笔——
依旧是他和晏景医初见时,对方给的那根。
当时对方给他这个,是为了让他听自己安抚群众时的录音,以示专业,只是那会工作忙,没时间听,后来又完全相信了对方的专业性,也就成了没必要听。
今晚的工作也都整理完了,索性听一遍吧。
他正研究着,意外摁到一个键,忽而便蹦出了个字音,虽然短促,但能听出是录音笔主人的。
沈衡翳又调了调,准备继续,只是又被脚底一阵轻微的力度引去了注意——
猫崽子抓着他裤腿,直叫着,像是想上来?
这是听到声儿,以为人在这吗。
沈衡翳没忍住失了笑,弯腰把那一小团捞上来放在怀里∶
“来吧真相,和我一起听你大爹安抚人心。”
秋夜雨寒,窗外又落起了微雨,稀稀落落响了满树。
屋里亮着暖灯,一道温和的人声随着按键响起——
“你好,我姓晏,是市局的人,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