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短暂凝滞。
江遥半张着嘴望了望面前的晏景医,又僵硬转身看向沈衡翳,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横条后,最终又落在了沈衡翳头上。
她眼中带有一半震惊、一半迷惑,以及掺杂其中的点点怒意。
一时之间,她甚至无法分辨,十几年没见的故人之子今天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与自己养了二十七年的铁直男儿子貌似是个弯的,这二者之间,到底哪个更能让她今晚感到心情炸裂。
不对,前者还好说,这后者……
江遥倒吸一口气,再次意识到了一点——
这后者,不仅关系到了自己好大儿的性取向问题,还说明,自己的好大儿,喜欢的可是……
她第不知几次一言难尽地转头,在对上晏景医目光的那刻,心下默默补充——
她家好大儿喜欢的可是她好朋友的儿子啊……
……这可是她故友好不容易养出的好白菜啊……
……作孽啊天……
江遥望着晏景医,神情不自觉带上份怜爱——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被一个铁直男喜欢上了……!
晏景医∶“……”
作为沈衡翳生母,江遥同样是个表面上藏不住事的,这点显而易见。
晏景医望着面前人逐渐变化的神态,只觉母子二人在某些方面当真神似,他见沈衡翳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全然就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意思,更别提躲在一旁谨慎观察的郑伸能有什么对策。
他哭笑不得地暗中叹口气,还是选择出声询问∶
“遥阿姨,您现在过来,是找沈队长有什么事吗?”
“啊……”
江遥刚出声,又赶紧顿住,重新捏着副温柔嗓,挤出和蔼样,笑眯眯道∶
“没什么事呢,就是看你们年轻人大晚上还要加班,怪辛苦的,怕是没什么功夫补充体力,就想着给你们送点夜宵。
顺便呐…带小真相来看看。”
仿佛是在配合这说辞,江遥怀中的猫也恰到好处地叫了声。
晏景医一愣,闻声望去,顿时瞧见了颗毛茸茸、且极为眼熟的猫猫头,正从江遥揣着的软布中探出,果真就是他先前送给沈衡翳的那只猫崽子。
猫崽子看起来伙食不错,瞧着比刚来时瘦了吧唧的模样要圆溜上不少,一看就是被好生照料的崽。
他俯身,轻轻点了点猫崽子额间的软毛,不禁笑了声,随即问道∶
“您说,它叫…‘真相’?”
江遥像是猜到他会问这个,顿时告状∶
“是嘞,崽…呃……衡翳取的!死直男样的给这么萌只崽取这名,你说他是不是憨!”
“噗呲…”
晏景医没忍住又是声笑∶
“挺好的。”
江遥望着他的笑,不住出神——
像。真像。
她默念道,少有地感到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揉了两下,回头见晏景医已经直起身没再摸猫,才恍然似地开口问道∶
“啊…景、景医啊,你们待会还有事不?”
晏景医有意停留几秒,见没有应声,只好对着江遥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笑,而后视线掠过对方,将问题抛给某位队长同志∶
“沈队长,待会还有安排吗?”
江遥勃然大悟,立马回身,对着沈衡翳的胳膊就是毫不留情的一掌,屋内顿时散出极为清脆的一声响。
她豪放着嗓子道∶
“想起来了,我还该问你呢!哪有你这么当队长的,问有没有安排,还得人家提醒你!”
眼瞧着她抬手就要下第二掌,沈衡翳熟练地一个闪躲,赶紧把郑伸拉过来作援助∶
“郑哥!现在多少人还在局里!”
郑伸惊得顿时倒吸口凉气,回答时流畅中带着丝卡顿∶
“专、专案组基本都在……!林队、榆组、我师父…哦对,青阳也在呢。”
“行,那你帮忙通知一下,咱们待会再简单聚聚开个总结会。”
沈衡翳刚拍了下他的肩、将任务下达,郑伸便飞快应下、连滚带爬便飞出了刑侦组。
沈衡翳∶“……”
不是、组里是没网吗?!通知这种事直接用手机发条消息不就得了?!
这下好了,现在连带他,这块地儿就剩仨人了,估计难逃一劫。
他深吸口气,颤巍巍开口∶
“…妈……”
许是晏景医还在场,江遥面上强行摆着和蔼的笑∶
“所以现在还有点空闲时间,是吧?”
“…昂……”
沈衡翳视死如归地点点头,下一刻便见江遥将猫在布里团吧团吧、一把塞进晏景医怀里,随即便大踏步过来、垫脚架过他的肩,强行让他弯下腰后再次捏着嗓子朝晏景医笑着说∶
“景医呀,阿姨呢…现在有点小事儿想和衡翳聊聊,你要是有事先办哈,我就耽误一丁点时间、昂,一丁点。”
晏景医短暂沉默,看了眼沈衡翳求助的目光,又看了眼江遥架在他脖子上的手、以及手上爆起的青筋后,很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遥阿姨请便。”
而后,他便目送着沈衡翳一边嗷嗷叫,一边又无比顺从地被母亲拽进了办公室的门。
……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处事风格啊。
晏景医淡笑着摇摇头,随即拿出了从方才就响了几阵的手机,内容不出所料——
是柳阖佳发来的,江自渡大学期间创作的音乐剧录像。
至于办公室那边,门刚关上,江遥便无比顺手地捞过放在门边的扫帚,作势就要朝好大儿身上招呼。
后者更是预判了般,直接把挂椅子上的背包抓过,边挡边连连喊“妈”,试图唤醒对方的母爱。
“妈什么妈?!喊你奶奶个腿的妈!真长本事了啊沈衡翳,我告诉你,今天就算你奶来了你也别想逃过我这一扫帚!”
说罢又是一下棍棒挥舞,毫不留情便打到了沈衡翳的包上,发出剧烈一声响。
沈衡翳心疼地摸了摸包上明显的痕迹,又探头开口∶
“妈,这话可不兴乱说,我奶的腿好着呢,这样说多不吉利啊。”
“我去你的!”
江遥闻言忍不住又是一脚,眼见没踹中,只好先用扫把撑地,扶着腰缓了口气,不得不短暂服老。
直到沈衡翳倒了杯水,试探着递到她跟前,她才狠狠白了对方一眼,抓过水杯一饮而尽,一口气呼出后,才闷声问∶
“什么时候的事?”
“啊?”
沈衡翳被问得原地一愣∶
“什么什么时候…你说晏顾问来咱局里工作?”
江遥恨铁不成钢地再次投去一个白眼∶
“哎呦我的妈哎…干脆把你爸的小名给你得了!父子俩一个德行,又铁又憨……
我都这么问了,那肯定是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人家景医的呀!真当你老妈我看不出来啊?
哎呦气死我了…问这事儿还要费这劲……”
沈衡翳默然,安静几秒后,才缓慢摇了下头∶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
头回自己这么直接在别人面前坦白心意,听者又是自己生母,沈衡翳难免不自在,但在道出“喜欢”二字时,却比任何一句话都要真挚且坚定。
江遥看着他,良久后叹口气,施力把扫帚拍到一边,不住又问∶
“…景医那孩子,知道吗?”
沈衡翳一卡,默默心虚地别开眼∶
“大概…不知道吧……?”
一瞅他这样儿,江遥心下就立马有了答案——
呵、什么叫大概不知道啊!分明就是这铁柱长的玩楞看不出来人家到底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想法!
江遥气不打一处来,奈何手上工具刚被自个亲手扔了,只得再次亲自上手,踮起脚对着沈衡翳的头就是一板栗打下去∶
“你个憨货!你以为景医是你爹啊、孔雀都开屏到处撒丫子飞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她养这货这么久,最怕的就是哪天这崽会突然喜欢上什么人。
无他,一是担心儿子遗传她这憋不住喜欢、还没告白估计就被喜欢对象看透的傻样,二是担心儿子遗传他爹那股子感情白痴劲,反射弧大得要死,人家一句告白,估计还等几年后才能反应过来。
毫不意外,前者已经实现了,至于后者……
想到这,江遥更加奔溃。
要是后者也得到遗传,那还得了啊……?!
更何况他儿子喜欢的是谁?晏景医!晏景医是谁?是晏秦淮的孩子啊!怎么可能是感情白痴,看不出自家傻儿子的心思?无非就是这货自以为藏得好、又一直没有直说心思,所以人家让着他,也没有明说而已!
晏景医看起来可不像是会直挺挺告白的人啊!这要是二人相互喜欢,结果两边都不直说,那以她儿子这个样,他俩得耗到啥时候啊?!
……虽说这也说不准,毕竟她也没深刻接触过晏景医,但就怕万一啊。
她烦躁地到处踱步,一转头就瞧见沈衡翳那张写满无辜和不明所以的脸,突然就释怀地…气笑了。
“崽啊,你就真那么喜欢他?”
听母亲这么问,沈衡翳眨眨眼,倒也没有思索便答道∶
“嗯,喜欢。”
江遥又问∶
“非他不可?”
“这个……”
沈衡翳皱眉,严肃思考片刻,而后诚实道∶
“我不知道。”
江遥∶“……”
江遥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