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徐纾身后穿着粗布衫的小书童,苏大荣盯着瞧了片刻,道:“什么时候寻了这么个瘦弱的书童,改日我差人给你和周先生送几个得力的小厮差使。”
徐纾连忙摆手,“多谢世伯抬爱,只是我们又不参加科考,用不上书童。不过是前几日看见这孩子苦命,给他口饭吃。”
“世侄善心。”苏大荣眼角的皱纹松松展开,露出几分笑颜,如家里长辈般关切道,“来鄞州这些日,都还习惯吧?”
徐纾礼貌地微笑,“鄞州民风淳朴,大街小巷都很热闹,我很喜欢这里。”话音才落,身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他转而道,“听闻贵府有处绝妙的花苑,能令见过的人念念不忘。前几次来不得空,不知道今日可有机会一观?”
苏大荣笑得很慈祥,“这有何难?我领你去便是。”
“不必劳烦世伯,我就随处走走。”徐纾客气地婉拒,“不过要能有个小厮领路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简单。”苏大荣招了招手,待管家快步上前,吩咐道,“找个人领徐公子去花苑转转。”
徐纾跟着张管家派来的小厮往花苑的方向慢慢散步,沈怀珠跟在他身后,趁着小厮在前头掌灯,凑到徐纾跟前低声道,“徐公子,我突然有些内急。”
徐纾一愣,尴尬道,“那你等一下,我让他寻个丫鬟领你过去。”
沈怀珠连连拒绝,“不能暴露身份,若苏子城发现,又是一场轩然大波。这院里丫鬟仆妇众多,我随便找个人打听便是。”
“那好,你快去快回,小心些。”徐纾叮嘱道。
沈怀珠脚步放慢,趁着无人注意转头走向相反的方向,渐渐消失在通明的灯影里。穿过几圈垂花拱门,沈怀珠望着前头一模一样的几条岔路,咂摸了下嘴,“外头瞧着这宅子寻常,里头原来这般奥妙。”
原来苏家的宅院是由三座院落连接而成,通常登门的客人只能在外院活动,也就是从外头看到的苏宅,规模并不大,甚至比起寻常商户都略显寒酸。徐纾口中的花苑便在前院,进门右手边,抄手游廊的尽头。而沈怀珠现在要去的则是隐藏在其中的内院。
当日沈怀珠以如娘怀子的秘密要挟,迫使她应下两个条件。提出想混进知府衙门放卷宗的架阁库时,如娘先是推脱办不到,后头又躲着不见,直到沈怀珠把一块绣着金元宝的手帕递给如娘,她才松口。
在如娘的帮助下,沈怀珠成功混进架阁库。她仔细地翻找了历年卷宗,却始终没找到有关举子案的半点片段。偌大的架阁库,收藏着近几十年的卷宗,唯独没有举子案的只言片语。
即便最后的处决是由陛下亲自下旨赐死,那也该有记录。
偶然听到苏家的小厮抱怨,在内宅守门实在太累,半步都不能离开,实在太受罪。沈怀珠这才突发奇想,猜测里头会不会放着不可告人的东西。
远远站在树影里,望着内院的小门的两只红灯笼,莫名觉得汗毛直立。听说当年十五个举子惨死在大牢里后,尸骨一夜间不翼而飞,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没留一点痕迹。
守门的小厮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眼皮站在门口。沈怀珠轻手轻脚,趁其不备跑到旁边半人高的盆栽后头,绕过来回巡守的护院,来到一处相对安全的院墙底下。
她比划了几下,觉得应该能爬上去,才撸起袖子,就听到院墙里传来窸窣动静,“动作小点,别惊扰了人。”
这声音仿佛在哪儿听过,沈怀珠凝神再听,墙内却没了声音。算算时辰,恐怕周行白授课将近尾声,沈怀珠咬牙,不得不折返。才走出去没几步,内院的大门倏尔响起吱呀声,自门内出来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蓬头垢面,看不清具体面容。
他踢踢门口打瞌睡的小厮,“喂,去给我弄些炙牛肉来吃,再要两壶加琼花的烈酒。”
小厮猛地醒神,看清跟前的人,不情愿地撇了撇嘴,“您今日都吃第五顿了,还没填饱肚子么?”
“你个没二两肉的东西懂什么,快去!”男人浑身的粗鲁气性难掩,朝小厮啐了一口,转身“嘭”地把关上大门。
沈怀珠蜷在盆栽后,透过枝叶缝隙仔细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小厮才站起身来,就见一群护院举着火把急冲冲地跑过来,语气恶劣得很,“可曾看见什么人经过?”
小厮揉揉被踹痛的屁股,“除了要吃要喝的,旁的一概没瞧见。”
“刚才明明有黑影从书房逃出,慌不择路地往这个方向奔来,这么短的时间,他定是跑不出去,定是躲在哪处角落。”护院后头传来笃定地声音,火把渐渐散开,让出一条路,走出来个穿着虾青色直裰的白面男子。
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文英池夏园后头,苏子城命人教训她时,生生把长针钻进她指尖的护院。紧接着,人群里又缓缓走出个人,披着斗篷,绯红色的袍子若隐若现。沈怀珠定睛望去,他衣服的花纹一览无余,绣的竟是宫里人才能穿飞鱼纹样。
而看清他正脸的刹那,沈怀珠呼吸骤停,瞳孔巨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