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的话还未吐出几个字,仇飞又用力一抱,怀里的虫茧被他挤破了,一团黏答答湿淋淋的东西扑在了仇飞脸上,堵得他呜咽不止,十指拼命地刨抓着脸上的粘液。
靳京忙从怔愣里回神,想上去帮他,几股蛛丝般的丝绸悄然缠上了他的四肢。仇飞只感觉到微微的沁凉,就被一股迅速壮大的力量拖着,一路飞速后移,等他从天旋地转和头晕目眩里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张长桌边,隔着桌子对面正巧是小伙伴寇鸿,如今正瞪着两只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现场最欢乐的还属詹白宇,他冲着新到的轻轻呦呵一声,“来了?没想到你竟然输给了一座破奖杯!你心底里的欲望真的……很廉价。”
仇飞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什么欲望?什么意思?我在哪?这给我干哪来了?”
寇鸿无奈地鼓起腮,含含混混地解释,“我们被抓了,你就当这是一场梦,醒来依然不敢动……”
仇飞挠了挠脑壳,又检查了自己身上,发现不管是之前黏糊糊的感觉,还是一路被拖行的灰尘都毫无痕迹,之前如此逼真的感知,竟然真的是一场虚拟骗局!
詹白宇手舞足蹈地讲述自己的伟大布局,“大多数在欲望梦境里落败的人,都是为了两种东西:财富和权利,你们也不出其中,名利就是两者的集合体嘛。”
仇飞垂下头,为自己刚才的举止脸红,“我真的是为了名利才想赢吗?我还以为……我只是想为了硫磺丘争光……”
“不不不——”詹白宇摇了摇食指,鼓起嘴唇,表情竟然有些爱怜的味道,“你完全不需要内疚,追求名利就是人性,人本来就如此,人就是这样被设计出来的。外面那两个为什么不中招?因为他们已经有了!”
仇飞蓦然抬头,“他们……已经有了?”
“对啊!”詹白宇凭空露出一个灿然假笑,“他们一个是卫冕冠军,天之骄子,天生就是天才驾驶员。一个是夏娃后裔,躺在祖先无数功劳簿上坐享荫庇。他们不需要苦苦追求名利,因为他们就出生在最顶尖华丽的名利场里,所以当然可以虚伪地说出:我不想要。”
仇飞疑惑地转移眼光,和自己的小伙伴对视了一眼。寇鸿喃喃:“虽然但是,我知道你在蛊惑人心。可是,我竟然无法反驳你……”
“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詹白宇一摊手,“我不会像10人议会里面那些老东西一样骗你们,他们也在蛊惑人心,不过他们的手段和语言是AI主脑计算出来的,用你们最无法反抗的方式,润物细无声地改造你们。他们告诉你们,底层驾驶员和机械师也能出头,只要你们勤恳努力,发愤图强?这都是屁!他们只想让你们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待在硫磺丘那种鬼地方,中心城是属于上等人的。偶尔给你们一点甜头,让你们也能进中心城参加一下印视杯,陪跑一圈,美梦做完了,再回到硫磺丘,把下半生蹉跎完!”
仇飞脸色灰暗,但是他的嘴还很硬,“那关你什么事?难道你在为我们鸣不平吗?你还不是一边打着自己的鬼主意,一边来哄骗我们?”
詹白宇又摇了摇手指,“我骗你们干什么?我可以大方地承认,我是个坏蛋,我就喜欢干坏事,但是所有过程我自己干,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而且恕我直言,你们现在都没什么利用价值,我只是现在闲得无聊,随便聊两句大实话而已,不想听你们可以戳聋了自己呀。”
寇鸿嘶了一声,“你……你家那个兄长詹星瀚,是闻名联邦的优秀机械师,他是杰出人物,怎么家族还出了你这么一个反社会坏蛋?”
“呵呵……”哪知对方竟然笑出声来,詹白宇笑够了,才姗姗开口,“那是因为他并不了解我们这个家族。我那个哥哥,就是个笨蛋。”
“抓到了抓到了!”靳京捧着一只迷走蝶冲进房间,看见麋因坐在雪白的床单上,听到他的声音,一侧头眼光斜落,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靳京站住,刚想把迷走蝶捧过去,忽然见她漾起一朵灿烂的笑靥,细瘦的的手掌像小孩子那样摊开,奶声奶气地对自己说:“拿给我吧。”
他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平时的麋因不是这样的,那眼前这个是什么?他又想起来自己和仇飞在走廊上的经历,当你想看见什么,就会看见什么……
“咳……你、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麋因?”
她歪过头,一脸的天真,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像不懂他在问什么。
靳京只能硬起心肠,把迷走蝶塞在身后,不教她看见,然后双手抱胸,尽量板起面孔,“你说点……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
她忽然笑得精鬼,眼睛又明亮了几度,眯成两条弯曲的弧度,嘴唇花瓣一样掬拢又绽放,“我第一次见到靳京的时候,是在落日海边,那时候他像一只落水的小金毛一样,湿哒哒可怜兮兮的。我把他捡回家,所以我是他的主人,每天都要摸摸抱抱,给他顺毛——”
这简直……太超过了!靳京禁不住地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掩饰着自己脸颊上压抑不住的潮红,嘴角开始自发地朝上弯起,勾成两弯向内的弧度。他脑子里仅剩的理智化成了一个小人,面向着空荡荡热烘烘的脑子大喊:你给我冷静一点!对面的那个不是麋因!
回音徘徊了几圈,理智才堪堪恢复了几分。他努力又板起脸,“不对!这、这些都是我知道的事,我的幻觉利用我知道的信息骗我,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这也不能证明你就是真的麋因。”
她立马委屈起来,嘴唇和腮都鼓得高高的,软绵绵轻哼一声,“你想我说点你不知道的是不是?好呀,说点什么好呢?身高?体重?还是……三维?”
靳京已经后靠在了墙壁上,一只手平推,举在半空,颠颠倒倒地口吃,“你、你越来越ooc了你知道吗?别别、别这样,再过来我喊人啦!”
这几句软绵绵的警告根本没有作用,对面的那个麋因已经像条蛇一样卷住他的小腿,沿着躯干滑行上来。她呀一声娇呼,伸出两臂,勾揽到靳京肩颈后,冰凉的脸贴得极近,亮晶晶的眼睛如同两汪温泉水,咕噜噜地荡漾着。
距离这么近,靳京反倒是不那么紧张了,因为他从硕大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原本深棕色的眼珠,已经被过分明亮的光照射成了蜂蜜般澄澈,里面投射的那个靳京同样一脸懵懂,和现实当中的这个自己对视着。他忽然想到,自己平时看到的麋因大多是克制冷静,甚至悲伤的时刻多过开心的时刻,她真正发自内心无忧无虑,就像刚才那样,几乎没有。
她为什么会那样呢?她有什么不得不时刻担忧的烦恼,能让她总是不高兴吗?
靳京下意识地跟盘在自己身上的麋因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答不上来。靳京瞬间找到了这个症结,他其实不知道她心里最深处的忧愁是什么。
表面上看来,她的忧虑主要是因为没钱。为了支持家庭生活和比赛开支,鲁比尼紧紧攥住手里的黑市,近乎在压榨她唯一的下属。但是,麋因并不太在乎钱,她变卖夏娃的遗产,主要是为了变现快钱,加上一些遗产比较烫手,尽快出手才是最安全的方式。高级机械师本身变现的能力就很强,麋因又擅长各种外包活儿,加上她在啵唧电器兢兢业业的几年年薪,说起来积蓄不菲。
那就是身体上的残疾?她确实也在乎天生的缺陷,经常流露出一种自卑……靳京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答案,这种自卑是外界赋予的。当隔离了外界的影响,她能说话,能正常生活,其实平时很少能感受到残缺带来的不便。除非忽然蹦出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一下子刺痛了她,不然她自己就会忘记自己是哑巴这回事。
那么是外界吗?不……她的痛苦是源自内部,是从她心里来的。靳京最终找到了答案,麋因的痛苦根源,是夏娃后裔这重身份带来的沉重压力,她担心凭自己没法把这支日薄西山的家族扛起来,质疑自己到底行不行的过程,才是一个痛苦的拷问过程。
眼前的麋因消失了,就连空气中那些懒散漂浮的光团也消失了。靳京看见了真实的麋因,她蹲坐在墙角,抱起两膝,团成一个球,脸上是平时经常见到的那种萧瑟没落、轻愁微蹙。
“我想起来了……”她张开两片蔫吧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话,“我想起来姓白的是哪一个了。鲁比尼以前给我讲过睡前故事,联邦共和国的前身是联邦帝国,夏娃是从军部抢夺来的权利,军部代表的军政//府属于白氏家族,换句话说,夏娃就是从姓白的人手里抢来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