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量魔煞回到了谢澈的体内,庙堂里的黑雾也渐渐退散。凌九妄终于能够看清四周,即便环境还是漆黑一片,却比刚才什么都看不见要好得多。
此时,庙外突然狂风大作,不远处的天边,黑云压顶,月光被挡的严严实实。几道紫白色的闪电穿云而过,在天空留下痕迹,随后几声惊雷乍响。不多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声由远及近在耳边逐渐变得大声起来。
暴雨骤然而至,彦祝和谢澈不约而同地扭头朝外面看去。
只有凌九妄不觉得意外,他反而面色平静,沉声道:“终于还是来了?”仿佛一切在他的预料之中。
天空中一道金光乍现,像流星一样直直地坠落下来,恰好就落在了庙前。
一个人从那一团金光里走了出来,身穿一袭浅白色云裳,手执一宗金色的卷轴。
密集的雨点“啪嗒啪嗒”打落在他身上,却未沾湿分毫。呼啸而过的狂风绕过他身旁却变得温柔起来,他的两袖轻盈地摆动着,仿佛吹来的只是几缕微风。
来者绾着及腰的黑发,一支精巧细致的白玉簪别在发髻上,簪头雕琢的是仙鹤展翅,栩栩如生。他的眉眼弯似柳叶,面若桃花,抿着薄唇,温润如玉却又不失几分清冷,宛如从画卷走出来的美人一样。
谢澈浑身颤抖地跪坐在地,眨了眨眼,然后睁大眼睛看向庙外来人,惊诧道:“兄长……?”
他的语气似乎是在疑问,又像是在确认。
彦祝也在看着那个人,他愣神片刻,然后转头看向凌九妄,嘀咕道:“这……是画像上的雨仙?”
来者的确是雨仙谢岸。
只不过凌九妄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庙外的谢岸。显然,他并不希望上仙参与到这件事来,破坏他夺取魔煞的计划。
庙外的人缓步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谢澈面前,垂眸看着对方片刻,叹了口气,轻声道:“阿澈,你又何必如此。”
谢澈听见眼前这个人那样唤他,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他低下头无声啜泣,哑声道:“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谢岸伸出双手扶着对方的肩膀,他搀扶着对方站起来,语气温和地安慰道:“会有的,你别怕,有我在。”
他顿了顿,道:“其实当年仙君给你判的是死罪,你在惩神阵里没有灰飞烟灭,挫骨扬灰,只是因为我给你留了退路。既然我当年可以保下你,现在也可以。”
谢澈闻言惊讶,他抬眸问道:“兄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岸道:“千百年来,仙魔两界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而你身为下仙却入了魔,本就是大逆不道,死罪难逃。仙君让我把你押进惩神阵里待上三天三夜,就是希望你可以改邪归正。等三天之期结束,直到魔煞被完全祛除、涤净灵魂的污秽之后,你重入轮回,来生就能回归正途,再修仙道。”
谢澈当时在惩神阵里的第三天,已经意识模糊,然后昏迷不醒,他已然不记得自己最终到底遭遇了什么。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魔界疆域,而身上的魔煞却并未因为惩神阵的涤荡而消减半分。
谢澈仿佛只是在阵里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只感到浑身乏力。
在谢澈被押进惩神阵的第一天,谢岸就来到仙君殿前长跪不起。为谢澈求情,他跪了整整三天,双腿已然麻木不堪。
第三天,白道远终于从殿里走出来,来到谢岸面前,他神色凛然,沉声问道:“谢岸,他犯错,难道你也要跟着犯错么?”
谢岸跪着垂眸道:“仙君,阿澈虽然误入歧途,可他并非执迷不悟之人。他与我一起长大,我深知他的脾性。他虽然擅自入魔,却从未害人。”
白道远挑眉,背过身去,漠然道:“那你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
谢岸迟疑片刻,道:“不能。”
白道远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能保证他入魔后可以安分守己,那我又凭什么答应你的求情?”
谢岸恳切道:“只要阿澈能活下来,此后……他若是做了错事,一切后果由我替他承担,望仙君成全。”
白道远闻言沉默半晌,或许是被对方的不屈不饶折服,又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他终于心软下来,道:“谢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随后他转过身来,语气温和道:“起来吧,别跪了。你伸手。”
谢岸闻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作揖感激道:“谢过仙君。”随后他伸出一只手来。
白道远抬手伸出食指,指尖凝聚着丝缕仙气,随后凭空拈出一条灵活的红线。
红线的一端在谢岸伸出的那只手的手腕上缠了几圈,另一端朝着远处的某个方向飞去,那个方向正是谢澈所在位置的方向。
不多时,谢岸感觉到红线的另一端也系上了什么东西,不过更像是系在了某个人的手腕上。随后红线渐渐消失了,明明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是他又觉得它好像一直都在。
白道远放下抬起的手,肃然道:“这条线,已经系着你和谢澈的命运了。从今往后,你们兄弟二人因果相连,他若做恶,你便会折寿。他既然选择入魔,你就得替他承接一部分痛苦。”
谢岸闻言不悲不恸,只是欣然一笑,仿佛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上仙可以逍遥快哉百年千年,区区折寿之苦,他受得住。
白道远话锋一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已经派了分身去改阵,谢澈最后不会身死魂消,也不会再入轮回,只是会被逐出仙界,但同时他身上的魔煞也不会消散。倘若哪天你找到了他,为他除净魔煞,并且引导他回归正途,这条线自然就能解开了,再也不会束缚你们兄弟二人。”
谢岸本以为已经无计可施,但是这番话却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所以只要他能找到谢澈,并且为对方除煞,彼此都能得到解脱。
可是谢岸不知道从何处寻起,他猜测谢澈很有可能被流放到魔界。但是当时在凌九妄统治之下的魔界,诸恶横行,危机四伏,仅凭他只身一人,势单力薄,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倘若他贸然闯入魔界疆域,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又推断谢澈要是真的作恶,一定会去凡间对凡人下手。可是面对这偌大的凡间,他毫无头绪,要想在茫茫人世间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谢岸这一寻,便是五十年。那条无形的红线,就这样牵绊着兄弟二人很多年。
在这期间,他时常感到心如刀绞,每一次疼痛,就意味着谢澈作了恶。一方在肆无忌惮,而另一方在默默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