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同后脑勺上没长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盯着前面的路:“我没记错的话,从这里进去,拐几个小路口,不出十分钟就能到老房子了。”
“……好像是这样。”杨平记得不大清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确认了记忆中的路线并未出错,梁越同轻飘飘地落下句:“那我从这里步行回去。”
“不成。”杨平想都没想:“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丢了怎么办。”
“有导航。”
卫星导航才不搭理这拐不进车的长街短巷。
杨平嘴里的长篇大论正等待发作,谁知瞪眼一瞧,人已经自己走了!
前面的男生个子高,迈得步子也大,眼瞅着已经步入了巷子里,空余杨平一个人在身后瞪眼咂舌。
“怎么跟他爹一个德行。”杨平琢磨着,想到以后的日子,心中暗自叫苦。
已经走到了小道拐角处的梁越同全然不知自己被腹诽了一道。
闷声看着眼前的场景,极个别老旧的场景和记忆中模糊的影像相重叠,唤起些久违的年少记忆。
闷热的空气催得衣衫皆湿,梁越同麻木的身躯在阳光的曝晒下终于觉出燥热。
视线尽头依稀出现个敞开门户的店面,他快步流星走过去,进了,看见旁边破洞漏风的立体招牌上,赫然是“超市”二字,毫不犹豫地跨过风蚀朽烂的木质门槛钻了进去。
店内地基沉入地底,进去的时候需要先迈下几步台阶,屋里昏暗透不进光,视线在骤明骤暗间待机两秒,才缓缓恢复作用。
看上去像是院落的一侧房屋,在外面开了道门,借此开了家小超市,故而装潢并不完善,空气中尘土纷飞。
梁越同的视线在店内巡回一圈。
店铺面积不大,堆放的货架早已生锈,蓝色的架子边缘能看见枯黄凸起的漆斑,打眼一看,里侧囤积着柴米油盐等生活用品,外面则积攒着泡面零食和早已过时的玩具。
确认里面的货架上估计没有其他可用的商品,梁越同便没往里走,只是在外面的货架上观察着,随手拿了盒薄荷糖,又从“嗡嗡”运转的冰箱里拿了瓶水,准备喊老板出来结账,转身就看见收银台后不知何时端坐个小女孩。
两只细胳膊交叠,俨然一副认真听课的姿态,扎在两侧的麻花辫正随着动作微微晃荡,仰着的嫩白小脸上带着标准化微笑,脆生生道:“矿泉水两元,糖五元,一共七元,桌子上有收款码,您怎么支付?”
梁越同:“……”
从哪儿跑出来的小孩,走路没一点声音。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扫过桌子上的付款码付钱。
然后就不动了,只垂下眼看。
那小女孩也眨巴眨巴眼,回敬地看过来。
视线交锋数个回合,小女孩年少势弱,败下阵来,可能在思考哪里来的愣头青,笑容也收起来,委屈巴巴道:“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还在琢磨她刚才到底怎么出现的梁越同回过神,一低头,看着桌子上孤零零的两个商品,冷冷道:“袋子。”
小女孩估计得了指示,霎时有了底气:“我妈说了,给钱少于二十的不能给塑料袋,况且你就买了两个东西,把糖往嘴巴里一倒,拎着水瓶就能走人,要塑料袋干什么。”
梁越同不言语,薄薄的眼皮下目光沉静。
视线再度交锋,数秒过后,小女孩咬牙切齿地从兜里掏出个红黄相间的条纹塑料袋,提手处都抻长了二倍有余,一眼就知道是多次利用,在空气中抖了下,不情愿地把商品装进来。
沉甸甸的战利品被接过,梁越同把矿泉水取出来,然后将塑料袋连带着薄荷糖一起揣进口袋里,在哀怨的注视下,带着一股寻衅滋事后莫名的满足,宁静肃穆地向外走去。
脚还没跨出门槛,小女孩一改腔调,喊住他:“你是刚搬过来的吗,我以前没见过你。”
“街坊邻里这么多人,难不成你都记得?”梁越同站在塑料门帘后,侧着头,看她发尾绑着的彩色发绳。
“那是,我从小就帮我妈妈看店,附近的人我都认识。”小女孩撇撇嘴,看他长得还挺养眼,赏脸地笑道:“我叫小荷,荷花的荷。”
“你如果打算住在附近,平常买东西可不可以来我们家?我们家的东西特别便宜,我妈妈说我上小学后要花很多钱,她每天帮别人织衣服和缝玩偶才只能赚几十块钱。”
小女孩看向人的眼神中带着天真,话音纯稚,然而丝毫掩盖不住寥寥几句中透露出的惨痛真相。
梁越同在情感上是块迟钝的榆木疙瘩,尚未开化,但仍被这种无谓的坦诚所震撼,沉默后,对着她的彩色发绳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外走去。
小荷如愿以偿,在收银台后笑容灿烂,声音清脆高昂:“帅哥,那你下次过来的时候,不管花多少钱,我都给你塑料袋!”
“沙——”
被掀开的塑料门帘摩擦过地面,喊声在身后缓缓落地。
他在门口站着,被太阳晃到眯眼,攥着水瓶喝了两口,随即旋紧瓶盖,继续往前走。
南城的天比北方晴朗湛蓝的多,日头依旧毒辣,居民区偌大的版图悄寂无声,那些个见缝插针的小道像是在时间流逝中催生出的裂缝,窄的只能过人,连风都钻不进来。
拐过第二个弯时,随着与目的地距离的逐渐拉近,梁越同突然觉得身上某种久缚身心的桎梏缓缓脱离。
“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好像也还行。”他漫不经心地想。说来实在可笑,他在北方时终日和梁观德陷入不肯罢休的争吵,遥隔近十年,猛然回乡,竟唤醒了他性格中久不苏醒的良知和渴望。
一墙之隔的院落中传来犬吠声,梁越同带上耳机,不再想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了,只是任由那点微不足道的欣喜随着距离的缩减漫过身心。
耳机中女歌手的唱调欢快高昂,随着步伐的迈出而逐渐攀升。
在即将拐过最后一个小路时,音乐攀升至高潮,他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视线穿过院墙,在平铺的小路上跳转,即将落定时。
嘭——
一团迅猛模糊的身影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人推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惊恐的少年音在耳边炸起:“我靠!”
刹那间,天地颠倒,灰尘四散。
摔倒在地的瞬间,手机屏幕与地面的碎石发出碰撞,在沉重的压力下怆然退场,伙同梁越同嘴角凝固住的笑容一起——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