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吃给住还管治病,真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大善人啊!
当初二人初见时也是如此,谢清河一句话也不问,一分钱也不要,只是默默为她疗伤。
哪怕她拿着刀指着他的喉咙,他也只是摆出哭哭的表情喊道女侠饶命。
星乌常常难以想象,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将所有世俗的利益抛之脑后,只留一颗不染纤尘的琉璃心。
谢清河似乎害羞了,低头拿筷子拌着饭。
你看,菜都不夹,这是都留着给她呢!
星乌心中一喜。
她将那肥美的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却越品越不对劲。
下一秒,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清河,这肉......这肉怎么......”
这肉怎么酸成这样啊?啊?
星乌面容扭曲,嗓子跟被毒药堵了似的,哑哑的。
再看对面二人,一个低着头玩手指,假装没听见似的,看着乖乖的,碗里的饭一口没动;另一个折扇一开,雪白扇面上大大一个行书体的“溯”字,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可眉毛难以自持地翘起来,一双桃花眼碧波荡漾,不知是笑还是讥讽地看着她。
“谢兄的天赋,大约都在学医上了。”沈溯拿了一个干净的小酒杯,倒了一杯桃花酿,推到星乌面前。
星乌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杯酒,仰头饮尽,这酒合她口味,甜腻腻的,喝完嗓子舒服多了。
谢清河揉了揉自己稀疏的发,眼睑下垂,十分懊恼:“我......味觉有些问题,可能醋放多了。”
“......明天我来做饭吧。”星乌咳了一声。
“明天你们还不走吗?”谢清河的语气突然急切了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惊异地望着他。
谢清河连忙摆手,耳朵都红了,他急着解释,语气加快不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
他越说脸越红,最后委委屈屈说了句:“我养不起你们的。”
他这话一出,其余二人突觉自己像个吃软饭的废柴。
可不是嘛,在别人家蹭吃蹭喝蹭睡,把小大夫欺负得快急哭了。
沈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谢兄,我过几天应该就能走。”
谢清河别过脸不看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星乌平静开口:“等师父醒了,我立马就走。”
谢清河觑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星乌看他仍然不太满意,想起师父教导自己知恩图报的精神,坚定抱拳,补充一句:“等我师父醒了,这几日花的银子,他定会帮忙还清。”
有师父就是好。
想到此处,她不自觉轻哼了起来。
谢清河看着和她冷峻面庞全然不匹配的滑稽表情,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
沈溯却是不乐意了,本来大家一起吃软饭吃得好好的,这姑娘怎么突然给自己上道德压力了。
呵,有师父确实好啊。
师父只需要还钱就行了,而做徒弟的要考虑的就多了。
这二人先前认识,莫不是合伙诓他来的?
这杯中酒是越喝越不是滋味。
“这几日叨唠谢兄了,谢兄可有什么需要的?”沈溯含笑看他,手指缠着发丝解闷似的,懒懒趴在桌上,吐出来的字节轻飘飘的,“听闻谢兄家中离得远,废了好大功夫才跑来长安,在这地方住着,累坏了吧?”
谢清河身子一抖,没有看他。
杏林堂是租来的地,两间房一个后院,一是要存储药草,二是他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炼药,总的算来花了他不少钱。
见他没什么反应,沈溯在心中嗤笑一声,舌头像蛇信子似的,缓缓渗出剜心的毒:“我在长安认识不少朋友,不若谢兄搬到那边住吧?”
夜幕无声,浓云乍现,像是一浪黑潮,没过一轮无依的月。
微冷的晚风吹得人脸上生疼,桌上的饭菜已没有了热气。
少女一双腿架在桌上,舒舒服服靠着椅背,歪头斜视,目光锐利,如同出鞘的刃:“哪些朋友?做什么的?到哪儿住?”
“沈兄,倒不是我疑心重,只是出门在外,朋友也不是一定靠得住的,”她开玩笑似的说着,手上拿着剑把玩,刃上寒光流转,色泽较月光更甚。
“大约是我多想,最近听了些滑稽话本,总觉朋友二字太过轻巧。”
“你看,如今我也能称呼沈兄一句朋友了。”
“人啊,还是得靠自己,你说是不是?”
她低笑一声,中指灵活地衔住杯壁,内力一动,手中物一飞,酒杯稳稳当当立在沈溯鼻前。
对面那人轻轻摇着扇子,另一手轻巧地扒过杯身,敲着打趣,仍是淡笑,只是语气毫无起伏:“姑娘提醒我了,我心性单纯,最易轻信友人,栽了八百回也不曾记住教训。想来谢兄医术如此了然,将来自有立足之地,怎需寄人篱下。”
谢清河扒拉扒拉蛋羹,混着饭吞咽,小声应了句“嗯”,星乌夹了几个春卷下口,忍着齁甜咀嚼,左手转着剑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转到沈溯那个方向就停一下。
三人都不说话了,低头认真吃饭。
这顿饭星乌吃得不痛快,敛眉回望,再次打量对面的男子。
少年眉目深邃,近乎妖媚,一袭青衫,玉扇风雅,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举止随意,言语也颇为恣肆,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想回应。
**,最烦天天摇个扇子装x的不正经。
星乌吃不下去了,指尖转着筷子,一个不注意就把筷子折断了。
盘中佳肴失了颜色,桃花酿喝了不少。
谢清河不怎么会喝酒,整个人醉醺醺的,面色赤红,一直烧到耳朵根;沈溯状况好点,脸上一层薄薄的红;星乌没什么变化,一杯接着一杯,还往杯子里加糖,不知道怎么形成的怪习。
她谨慎地看了一眼状似迷糊的二人,引诱似的开口:“累了,还聊吗?”
“行啊!”谢清河突然揽住她的肩膀,喊得特别大声,说完还嘿嘿笑了几声。
星乌见多了这种菜还爱喝的酒鬼,内力一使,把他推到沈溯身上,右手不自觉按在身侧的剑上,防止有人趁醉图谋不轨,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沈溯大方地把谢清河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右手托腮,左手握着一柄折扇,歪头看她:“这位女侠想聊什么呀?”
“我师父。”
“你师父啊,应该是百里蕉血里的蛊虫爬到他伤口里去了。”沈溯摇摇扇子,无辜对视,“不是我说的啊,谢兄说的。”
“这他早告诉我了,”星乌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为什么给我师父下药。”
沈溯摇扇的手一僵,常年带笑的脸终于笑不出来了。
没错,这个混帐去背召晟的时候,顺手往他嘴里塞了点致昏迷的药。
裕宁十八年春,长安杏林堂内院,三人月下小酌;一杯浊酒醉桃花,三尺言间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