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宁瑶看了看炭盆里一点点烧下去的余烬,沉默着把四周的窗开了一点小缝。
寒风终于能从紧闭的窗棂毫无保留地倾泻入屋,可眼前人脸上泛起的酡色却并没有好转。
终于无话可说,她静静地握住了他的手。
清冽的丹桂清香没有因寒风的缘故消散,反而因她欺身而来,更加猛烈地绽放在他鼻尖。徐知远隐隐地察觉了一点症结所在,却没有再松开她的手。
宁瑶从小习剑,出剑最忌手抖。幼时偷懒耍滑,她被父王罚在院中练了一整日的剑法,即便躺倒床上时手腕都是酸软的,但第二天持剑的手却还是很稳。
然而此刻他摸着她颤抖的指尖,轻轻叹了口气,把人力道温和地牵到了书桌前。
她桌上小小一个笔搁都是翠绿的玉色揉成的小猫,他一时竟觉物似主人型,禁不住展颜一笑。
俊秀又挺拔的字体缓缓落在澄纸上,铁画银钩:“只是失声,并无大碍。”
只是失声?宁瑶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怎么会这样平静。
没做那个梦前,她或许会信以为真,被他轻易地糊弄过去。
可是殿试就在数月之后,她如今却再清楚不过他究竟做了多少努力。
尘风昔日说飞花令只是他的闲时练笔,确实如此。
冬三九,夏三伏。她从前不知道,他从一个平凡无奇的读书人走到她跟前来,原来要花这么多的努力。
如果徐知远的确滥心滥情,她只作为民除害。可如今一切却弄巧成拙……
几乎毁了他半生所得。
宁瑶闭了闭眼,仿佛说不出话的人是自己,垂下眼半晌无言。
瑶华郡主手眼通天,的确有很多方式可以弥补。唯独这一桩,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
“我只忧心…”你会恨我。
他应该在满京灿烂的春色里,穿着暗红色的麒麟袍,带着乌纱帽朝她粲然一笑。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才该是他们的相逢。
仿佛心念相会,眼前人不知道她的心声,却扬起眉来笑眼弯弯地看着她。
窗外风雪无声飘落,屋内烛盏炭火轻轻发出一点爆响,千言万语化在一眼之间。
也就是这一眼,让宁瑶手间力道渐重,再也不想松开了。
*
众太医站在正中,排成一列地给榻上的人诊脉。如果说上次徐知远被伤,宁瑶仅仅是过意不去,那么此刻才是大张旗鼓地向满府、乃至满宫上下昭示了他的地位。
这郡主心尖尖上的人,可轻易伤不得啊。
屋内开了窗子,冷风便潇潇地灌进来。实在说不上热的温度里,王太医站在一旁却大汗淋漓,冷汗满身。
前次郡主着人来请也是一个深夜,太医署中当值的医官不多,才让他自告奋勇来了。然而没见到郡主,反而是这昏迷的书生躺在塌上。
他出宫才有一时半刻,宫中的苏婕妤便遣人来请看胎,如此情形下,孰轻孰重便一目了然了。
他抹了一下额角的冷汗,见院判搭着公子的脉,眉头每皱一寸,郡主的脸色便黑一分。临到头了,竟然沉如锅底,冷冽的目光刀剑一样扫来。
被这样的目光刺得悚然一惊,王太医禁不住双膝一弯,随大流地跪了下来。
经此一事…别说宫中,小命都保不得了。
不知苏婕妤……能否相救一二呢?
王太医以为宁瑶眼刀在扫他,却不想自己没那么大脸,让瑶华郡主多看几眼。
见太医令张泰明面色沉重地把完脉,宁瑶脸色紧张,反而听他不紧不慢地问了徐知远几个问题,才道:“小姐,借一步说话。”
他须发皆白,宫中杏林无出其右。今夜瑶华郡主大费周章,本没想过要劳动他老人家,可惜太医令医者仁心,见是郡主使人来请,倒是说什么都要来一趟。
太医署院判黄天禄是他的大弟子,见师父出宫看诊,也闻声从家中赶来。
宁瑶点点头,示意侍候身侧的尘风把白粥端来:“着医官嘱咐进食。”
又回头对追云道,“暂且将诸位先生带去厅中,上姜茶。”看赏两个字被她掩在唇齿间,不须去猜,今日来府上的人都有重赏。
瑶华郡主出手本就阔绰,况她本意是探一探叔父的反应,此刻更该和气待人。这一番安排后,最后才向榻上人道:“你……稍等我片刻。”
徐知远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离不得人,他垂着笑眼点头,灼灼目光看得宁瑶脸色稍温,却仍蹙眉低声道:
“在房中歇歇精神罢。”
徐知远看她眉宇中仍锁着几分郁郁,便执手在她手心静静地写好。
燥意在他心头有恃无恐地焚烧着,他面上却仍然带着一丝平静的笑意。
倏尔,宁瑶眉头一松,终于败下阵来。
见他又问可否作画,她心道文人墨客就是雅致……昏倒几日,只看中了她的文房四宝不成?然而目光却微微一软,回握住他的手,“你随意。”
眉目舒展,这样郑重万分,简直像在说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话。书生耳朵尖红了一下,二人同周遭自像隔了堵墙一般,半晌才终于在她手心里写:我等你。
宁瑶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