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跟他们说了太多的话,几乎耗尽了元气,吃过一碗汤药就睡下了。
一位叫阿丹的大婶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拦下了他们,告诉他们外面天已经黑了,不如住一晚再上路。
用过饭以后,天野和小男孩一起走了,孟清田则跟着叫阿米的小女孩回到了她的房间。阿米会说官话,性格沉稳,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永远都在思索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大人。
她的房间和老婆婆的房间一样,深居地下,没有窗户。昏暗的灯火照过去,仿佛游走于地下迷宫。可是这房间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阿米执炬登梯,房间四角的小灯便渐次亮起,房间从黑暗中醒来,种种小物件接连活过来。
花草树木、屋宇楼阁、虫鱼鸟兽。阿米的房间里,另一座狼山镇以不可思议的精巧在火光里呼吸着,孟清田忍不住惊叹出声:“这是你做的吗?”
阿米于一侧城墙外跪坐下来,拿起一只小狼轻轻擦拭,“是我小时候我阿妈做的。”她将小狼对准火光,紧锁的眉头映入孟清田眼里,“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顿了顿,又笑,“不过小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出去。以为这里就是全世界。”
她的话让孟清田愣了一瞬,她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人要经历多少事才会说出如此沧桑的话语,不由得问她:“镇子上发生什么事了?”
阿米手中动作一滞,一滴豆大的泪珠便掉在了小狼身上。“是沈家的人。”
沈家?又是沈家。来到北地以后,她记不清已是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
阿米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肉嘟嘟的拳头挡在泪如泉涌的眼睛上,让她头一次看起来像个孩子。
孟清田忍不住凑上前抱住她,想安慰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阿米终于停止哭泣。她擦擦已经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从孟清田的怀抱里退出来,眼神变得无比坚毅。“我要为我阿妈报仇!”她说着转向孟清田,“姐姐,你带我走吧!”
“这……”孟清田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满心的不解化成连串的问题,“你想去哪里呀阿米?报仇的事,难道不应该让大人来做吗?”
“哼!”阿米一摔手里的麻布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他们全都是懦夫!从来都不知道反抗!我恨他们!”
想起老婆婆神神叨叨的言语还有见过的男女脸上木然的神情,孟清田突然感觉狼山镇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陌生。
“为什么这么说?”她试探着想从阿米那里再打听些什么,阿米慷慨地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他们切丽人世代居住在狼山镇,已不知历经多少春秋。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创造出一门能够以假乱真的针毡手艺,祖祖辈辈以此为生。可是,尽管掌握了如此神奇的技艺,他们却不以此壮大自己。反倒广收门徒,一心精进手艺。世事流转,王侯将相来了又去。他们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世事承平浮出地面,战乱时节又缩回地底。
十多年前阿米在地下出生,一待就是六个年头,好不容易在外面见了见太阳,居然又遭此灭顶之灾。她害怕从此之后要在黑暗里生活下去,更担心自己无法为惨死的母亲复仇,所以,她恳求孟清田一定要带她走。
孟清田又问她究竟是什么人犯下了如此惨无人道的恶行,沈云又是什么人。
阿米告诉她,年轻人中时常会有人不堪忍受镇上的乏味生活,他们会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可是两年之前,有一个叫阿云的女子在消失三个月后突然又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和镇上的男子成了婚。从那以后,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个赤柳的男子来闹事,渐渐地,人们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沈云,是扶风郡沈家的公子。
阿云怀了孩子之后本就精神不好,那个沈云天天追着她,还到处宣扬阿云肚子里的,是他的孩子。阿云受不了刺激坠井而亡,阿云的丈夫便在沈云下一次来狼山的时候把沈云抓了起来,还要用他的血祭奠阿云。
可是那沈家本就势大,阿丽切迫于压力,命人放走了沈云,还把阿云的丈夫关了一阵子。本想让他冷静冷静,他出来之后,却彻底疯了。每日念叨着要杀沈云,到最后就消失不见了。
前几天他突然又回来了,人的精神头好好的,大家都以为他的疯病好了。可谁知道,他却给狼山带来这样大的灾难。
“所以,沈云死了,沈家的人认为是阿云的丈夫杀了他,就跑来狼山杀了那么多人?”
孟清田推测着,说出这些话来自己都觉得荒谬。冤有头债有主,一人有过,杀一人即可,怎么能滥杀无辜?
阿米点点头,像是又见到了当日景象一般咬牙切齿,“跟阿云的丈夫比起来,那些见人就杀的人才是真的疯子。”她眼睛里的泪花在火光下闪个不停,目光终于还是柔和了下来,“姐姐,”她抓起孟清田的手,“求求你,带我走吧,狼山的马,都被那些人杀死了。狼山太大,路太远,我用脚,走不出……”
听着她恳切的声音,孟清田的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她多想带她走。可是,总是有那么多可是……
阿米终于停止了哭泣,像个婴儿一样睡着了,她却怎么都无法入睡。沈家、凤箫山、令庄……这些陌生的字眼在她脑海里剜来钻去,挖得她骨头都疼。她跟随家人北上,本来是想寻一份安稳的,可现在看来,这陌生的天地远比家乡更加混乱无序。在家的时候,尽管算不上富裕,好歹一家人在一起,现在,她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