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邸的大火,连烧了三日,全府上下三十多具骸骨与焦黑梁柱熔铸一体,已分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的了。滚滚浓烟笼罩在京都的上空,久久不散,就连远处青山之畔,隐匿的那个桃源小村,都能望到那层层烟雾覆盖下的府院残垣。
说起这小村庄,倒是四季如画,春有百花争艳,夏则绿荫蔽日,秋来枫叶如火,冬至白雪皑皑。村口,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溪边野花烂漫,常常聚集着来洗衣服的村中妇女,而其中有两名美妇人格外扎眼。
她们从山外搬来不久,素衣布裙的那位总在捶打衣衫,簪花绾发的女子则倚着青石吹笛,笛声未起,眼角先漾起笑意,还有个三岁小儿绕着两人衣角追逐。
“夫人好雅兴啊!”
这日夕阳西下,二人同往常一般,端着木盆转过溪畔芦苇丛,抱着孩子往家走,冷不防撞见玄色衣袍拦在青草径上。
“先......先生......”
来人正是朱焰,而那两名美妇人,便是本该和胡小七一同,葬身于尚书府火海中的阿陌和侍女湘儿。
“好久不见啊夫人,不请我去家中一叙么?”朱焰微笑着望向二人,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
湘儿横跨半步,将阿陌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朱焰的一举一动,“你想干什么!我们如今早与那宅院断了关系!”
“湘儿姑娘紧张什么?”朱焰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皮笑肉不笑地说:“胡府如今已成一片废墟,谁又跟它有关系呢?我今日来,不过想与夫人...讨教些旧事。”
“阿陌快跑!带宝儿走!”湘儿转身猛地推搡,将阿陌和孩子推开,自己搬着木盆就想砸向朱焰。
“跑?能跑到哪里去呢?身为尚书夫人,小七就是这么教你待客之道的么?”朱焰一闪身,湘儿扑倒在路边的石头上,磕破了脑袋,血流不止,晕了过去。而阿陌再回头,朱焰就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只有一步之遥了。
此时若是他伸出手,下一刻自己的脖子就会折断在他的手心里。双臂不自觉地将怀中孩童搂得更紧了一些。
阿陌一直以来,都很害怕胡小七这位捉摸不透的先生,除了在胡小七面前,那人温柔地像一滩春水。一旦离开胡小七,这人就像庙宇中独坐高台的神明一般威压逼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焰,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
“先生...”阿陌喉间哽咽,抬袖拭泪,“斯人已逝,我也很难过夫君他......”
“别叫他夫君!你不配!”朱焰眸中烈焰翻涌,步步紧逼将女子迫至悬崖边际,“他从未怀疑过你,我亦如此。现在才知道,我们竟是都错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停!停下来!你......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先把他扔下山去!”阿陌后背撞上冰冷山岩,退无可退,再往后就是万丈深渊,慌乱中将怀中稚子高举过顶,冲着朱焰喊道,“你想清楚!这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了!你想亲手杀死他的孩子吗!”
孩童的衣角在风中飘摇,叮铃一声,他认出那脚踝上的铃铛还是自己当年亲手给小七做的。朱焰骤然止步,凝视着孩童与故人神似的眉眼,如何也下不去手:“好,我说了,我今天来,只是跟夫人请教一个问题,只要得到答案,我就放你们离开。”
阿陌紧张地贴着石壁缓慢挪移,嘴上应付着朱焰道:“反正都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即便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朱焰抬头看了看西边太阳的余晖,天际边仿佛能望见次焰山的雪峰之巅,“待他归来之日,若是问起,我好给他个交代。”
眼见着天色渐黑,怀中孩童啼哭声愈发急促。阿陌已经不想与他纠缠,只好开口道:“你想问什么?”
“很简单。”朱焰倚在石崖边,低头转着骨节上被熏黑的狐尾木环,“那场大火,起得蹊跷。偏偏在四更天众人熟睡时,尚书府从四面府墙开始,同时起火。而且,八扇府门,皆被人从外面锁死。全府上下三十七口人,都被烧得尸骨无存。”他忽然逼近半步,寒光摄入人心,“在这样的环境里,夫人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带着一大一小,逃出这火窖的呢?”
“你既然能来这里找到我,那不是说明,你已经全都知道了......”阿陌目光闪烁,眼睫低垂,声音越来越小,“何必还来问我?”
“那不一样。”朱焰抬手晃了晃小指上的木环,“我需要你亲口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