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峮就住在离这儿隔了一条河道的百尺巷。
他领着云意和青葙回去时,发妻正弯腰在河道上洗衣。两人打了个照面,周峮无视了那张朴素脸庞上露出的笑容,转而与青葙继续交谈。
云意跟在两人后面,有心落后了几步,四处张望着。这里环境清幽,两旁的大树遮天蔽日,阳光只能投下斑驳的星点。不时有稚童在河中戏水,源源不断的欢声笑语像温暖土壤,托举着向上生长的住客。
是个宜居好地。
“姑娘,快跟上!”青葙在不远处的拐角处挥手。
云意走过去,没注意脚下一块爬满青苔的小台阶,整个人险些滑倒,幸而有位妇人在后头拉了她一把。
“多谢娘子。”
云意没想到,这位娘子就是周峮的夫人。
她与周峮在院中饮茶,青葙站在一旁,周娘子忙上忙下,又是上点心又是烹茶,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周峮并不心疼自己的夫人,像使唤下人一般,语气之中满是上位者的不耐烦。显然在他心目中,这个小院的女主人不该是眼前这位娘子。
“听青葙说,姑娘暂时寄住在陆家,日后可有与怀川他们一起来上学的打算?”
听这话,他竟是陆洵的老师?!
云意心中一震,骤然抬眸匆匆瞥了一眼周峮。他一直在看着她,观察她的反应。
“我不入学堂。倒是先生将这庭院布置得错落有致,有兵阵之势。先生何故在此?”
与这类人交谈,循着他的优势去夸赞总是对的。
“周某不才,二十岁时一举中了秀才,不过无心官场,因此归来故里办了学堂。我的兄长在朝为官多年,兢兢业业,在京城大小也算个人物。”
周峮以为搬出自己的家世来说能在云意心中更添几分重量,但其实她反倒觉得只有孱弱无才之人才爱说这些。
云意嘴角微扬,露出淡淡笑容,神态从容优雅。她举杯饮茶,放下时说:“山涧清浅,可以濯足;湖海深厚,难测人心。先生看透官场,隐居此地,令人敬佩。”
如果他不是陆洵的老师,她一定不会说出这些恭维的话。
然而就是这些话,简直夸到周峮心坎里去。坐在他面前的是如此一个妙龄少女,竟这般懂他!
云意在周峮心目中俨然变得如同神女下凡,甚至于他想倾囊相受,想亲眼看到云意学有所成那一日。
只可惜,方才她已明确拒绝了他的邀请。周峮轻叹一声,本想留云意吃个饭,又怕她一介女子午时在外,恐惹非议,因而只让云意挑了两盆花,便送她到了巷口。
青葙倒是依依不舍,云意都走出几步远了,她还在同周峮窃窃私语。
*
两人回到陆家,却远远瞧着陆小五在静谷园门口来回走着,想来已守候多时。
“总算回来了!”陆小五都等不及青葙开门,跳到云意面前急着将陆洵的话传达:“姑娘,少爷邀你明日一起出去吃早点。”
云意眼眸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但对方似有什么急事,话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但没跑出多远,又折回来,气喘吁吁地说:“话已传到,小五明日卯时三刻来接姑娘出门!”
青葙开了门,冷笑一声,“什么屁话!今日将姑娘一人晾在旁边,现在知道回头来哄了。”
她说得确实没有错。
可云意不知怎的,只是因着这个邀约,原本对陆洵厚厚的不满,一下子轻了许多。
心里想着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再做出过分的事情,只要他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就可以用这么一点点的好,又往背上继续压上许多悲痛,踽踽前行。
那时她尚且年幼,总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不懈走下去,终会到达有他的终点。
次日云意比约定的时间起早半个时辰,青葙也打着呵欠给她梳了个美美的发髻。
“别人家的公子少爷都是约着心上人去看花灯,猜诗迷,陆洵少爷倒好,约姑娘吃早点……这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青葙嘴上不饶人,但手上的活儿一件不落。描眉时刻意将铜镜对准云意的脸,让她也能看到。
“我倒觉得那些花前月下的戏码太过世俗,民以食为先,陆洵哥哥约我吃早点,是最踏实不过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不与你争。”
青葙将最后一支发钗插上,“好了。”
“多谢姐姐。”云意露出赞赏笑容,不得不说,青葙在打扮上可谓是功底深厚。
云意今日着湖绿色衣裙,梳朝天髻,整个人瞧着自然清雅,贵气初显。
卯时三刻,陆小五恭候在院门口,一见云意出来了,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
青葙跟在一侧,已与陆小五少有言谈。她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位周夫子,对于陆小五这般家丁却是瞧不上了。
人一旦见过好的,自是难再回头接受差的。
陆洵早在后门巷中的马车上等着了。云意出来时,他掀开帘子,彼时天光乍泄,大地明亮起来,像特意为遇上她而设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