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银烛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样子,云意亦不忍心,只当她敬畏鬼神,便装睡赶紧放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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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葙既死,静谷园少了伺候云意的人。
贺老太太听闻此事,让云意先去琼华院陪她一段日子,免得遭了鬼道。
陆篱提议让云意一块儿去周夫子那儿上学,刘玉徽本不想答应,但老太太的身份压着,她也不敢不从。
银烛连夜给云意缝了背包纳书,第二天她就带着陆篱分的用具,和陆阔他们一起上学去了。
四人一起挤在马车里,陆阔问陆篱:“怎么样,上次去遇春园,可有觅得良人?”
这话怎么听着都带有一股子看好戏的味儿。云意偷偷看一一眼陆篱,以为她会不好意思,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在乎,却是反唇相讥道:“没找着,都是一群跟你一般的货色。”
陆友扑哧一声笑出来,马车轮子压过一处坑洼地段,上下颠簸着,突然猛地往前一窜,他没扶住,整个人往前一栽,头却磕到了束帘子的栏上。
这回换陆阔笑话二人了。
一路上三人嬉闹个不停,好不容易到了周峮的私塾,又争先抢后要往窗边坐,云意慢悠悠跟在他们后头,只觉头疼。
这家私塾虽接纳商籍子弟,却不教授一般士族要学的课,只教他们识字算术。先皇还在世时,严令按照工户累世、商户轻贱,士农为先的规矩。明令禁止从工、商者习四书五经等学识。
“秦云意。”
周峮隔着院门就发现了云意,远远喊了一声。云意顿住脚步,没再往屋里迈去。她转身之际,周峮已走到她面前,笑容满面地说:“你终究还是来了!”
再次相见,他既无半点寻找青葙身影的意思,亦未问及青葙的近况。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云意心中想起这句话来。她堆出一个假笑,对周峮点点头,遂往里走去。
这间讲堂很大,粗看下来能容纳三十余人,里面坐满了前来求学之人。云意进去时,恰好只余下一个空位,她坐下去之前仔细看过了,陆洵并不在此地。
她差点忘了,此时他应当在衙门里做事才对。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总是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正因如此,有陆洵在的地方,云意总是莫名觉得安心。
“咚咚!”
周峮敲了敲云意的桌子,她恍然回神。
“刚才我教到哪个字了?”周峮站在桌旁问她。
云意看了一眼识字板上的八个字,指着第一个字说:“月?”
周峮摇头。众人窃笑,交头接耳等着看云意出丑。
“这是魏武帝的诗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云意非常自然地念了出来,完全没注意到周峮脸色乍变,更没想到周围的人会脱口而出“她可真会胡说”这种话来。
周峮本想戏弄她一番,好等下了学堂再稍做安慰,如此一来二去,操纵人心自不在话下。
云意没上过学堂,所学皆是祖母和父亲教授,方才又堪堪走神……若非周峮逼得紧,她不至于考虑不周,这会让周峮下不来台面。
平日里周峮教这些人识字,都是用诗句或者成语串起来教,却也不告知出处。大家都以为这些脍炙人口的句子是他所作,而云意口中的“魏武帝”,他们中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谁。
“这个姑娘是哪家的?怎么没见过?不专心听夫子讲字,叫起来回答,还胡诌八扯的!”
“就是就是,我听说她和陆洵是一伙的。”
“噓,小声点儿!跟陆洵那种人扯上关系,真是晦气!夫子都将他逐出学堂了……”
“看着一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样,没想到竟是陆洵的人……啧啧!”
这些话,云意都听进去了,特别是那句“逐出学堂”,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些人不但庸俗无知,甚至以此为傲。
怪不得陆洵跟他们关系不好。她用怜悯的目光扫过讲堂,无人会意,只有陆家三个呆瓜对她流露出一种同道中人的赞赏表情。
云意摇头叹息,直接往外走去,周峮气急上前拦下:“站住!难道我作为夫子,还批评你不得?”
“自然是批评得。学生有错在先,愚钝不堪教,难入此间。望夫子海涵,今日退了,不复重返。告辞!”
这下周峮是真的颜面尽失了。
在这上城区人人敬他、爱他,无不对他言听计从。可现在这位,言语之中分明对他不屑一顾。
“好大的口气!”周峮气得咬牙切齿,他真是错看她了,没想到她的个性如此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