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一道闪电劈过我脑后。
要么说童言无忌呢,她知道的事情一定不比我少。
也许我可以从她口中套些话呢?
好了,我知道此“忌”非彼“忌”,虽然本意指的是“忌讳”,但这里就姑且让我当成“顾忌”用吧。
“难道是我想做噩梦的吗?白天这么累,晚上连个觉都睡不好……莫非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噩梦?”
她爬都爬上来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跑不掉——这说的是我。所以我也就顺势用手臂稳稳当当托住她的屁股,像抱小孩那样……
不对,这就是小孩,鬼小孩也是小孩嘛。我苦中作乐地想。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心安理得地坐在我小臂上,小手往前一挥,指挥道:“快走呀,快带我去找我爸爸!”
得,这是把我当马骑了呗。
我认命地迈开步子,她把紧紧闭着的眼皮凑到我跟前,睫毛擦着睫毛,又说:“姐姐,看不出来,你长得像模像样的,实际上也是个无法抵抗内心欲望的衣冠禽兽嘛。”
“什么意思?”
“哼哼……噩梦都是内心欲望的投射哦。”
上钩了!
我当即做出极力辩驳的样子,涨红了脸道:“我没有做奇奇怪怪的梦!我只是梦见有个无面人在虐童!”
这个时候就要用上一些蒙太奇的手法了。这不是谎话,对吧?
我只是没交代清楚,“我”就是那个小孩罢了。
“那你是什么感觉?”
她向我友善地一笑,鼻翼外侧深深地折出了两道不符合年龄的法令纹。
“还能有什么感觉?当然是气到恨不得杀了她了!”我恼怒道。
“所以你也这么做了,对吧?即使是在梦中。”
她笑容不变,甚至加深几分,深得有些诡异了。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这就给了伊维德二五可乘之机。说是感染,实则不尽然,其实也是考——”
她忽然住了口。
“伊维德二五”是什么?我的好奇心被钓起,正疑惑她怎么不接着往下说,就听见她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
“你在套我的话呀?”
口腔左侧内壁被臼齿猛地咬住,我将惊呼死死堵回喉咙眼里。一片空白中,我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死鱼一样,散发着浓重的腥气,缓缓地、紧紧地,贴住了我的脸颊,小动物似的,蹭了两下。
“姐姐,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小女孩用更加亲昵的语气,自顾自说道:“连我都差点被迷惑,和盘托出了呢。
“不过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跟那些傻瓜一点儿也不一样。”
不消用眼睛去看,我当然知道贴在我脸上的那东西是什么——
又臭又黏,是她的脸蛋。
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散发着腐烂气味的、遍布尸斑的,脸蛋。
我简直要被恶心得大吐特吐,然而命脉被她拿捏在手里,又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嫌弃意味,只好屏住呼吸、抿紧嘴唇,拼命克制自己偏头躲开的冲动。
“姐姐,还没找到爸爸吗?我好想快点见到爸爸呀!”
半晌过后,她终于蹭够了,心满意足地松开我,用一贯天真的童稚语调喊道。
要不是我身上没配马具,恐怕她都要一扯缰绳,大声喊“驾”了。
“没有,这里地方大,还得再走一段路。”
餐厅入口就在身后,这已经是我路过的第二个拐角了。
我像是在自己和自己玩四角游戏。
幸亏她看不见。
然而地上铺着厚厚的吸音地毯,我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停下。
我这个姿势也没法掏枪,现在真是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把它贴身收好。
老天,来个人救救我吧。
“好吧……”
她不满地噘起小嘴,然而没过多久,又兴高采烈起来,“那为了表示答谢,我给你唱首歌听好不好呀?”
马哪里敢拒绝乘客的要求。
“我要我要找我爸爸……
“去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
“我的好爸爸没找到……
“若你见到他就劝他回——”
“够了。”
魔音贯耳,我实在忍不住,低喝一声。
歌声戛然而止。小女孩很给面子地住了口,不明所以地望向我。
用那双紧紧闭合的眼皮。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找你爸爸?”
这首儿歌太悲伤了,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我竟然都能听得喉头发酸。
“因为……因为……”
我这问题显然把她难住了,小女孩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怎么回答,遂作思索状,像每一个同龄的正常小孩可能会做的那样,把那么脏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吮吸,看得我又几欲呕吐。
她不会要用牙把指甲缝里的污泥抠下来吃掉吧?呕——
“因为我想跟爸爸说,不要再让妈妈把我打掉了。”
打……掉了?
什么意思?
什么叫“打掉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呀!”
小女孩嘴角一弯,小胸脯一挺,用唱诗般的语调,说:
“他老是抽烟、喝酒、熬夜,而且两天就能抽完一包烟,精子活性低,Y染色体又太脆弱啦,根本不可能生出弟弟来的!所以每次来的都是我哦!
“你们人类,可千万不要小看基因的力量哦?”
“呕——”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用没抱着她的那只手扶住墙,大口大口地干呕。
她却用一副纯真无邪的表情,讲什么大道理似的,不紧不慢继续念叨:
“每次我都好痛,妈妈也好痛,我们都好痛好痛……那个地方白白的、冷冷的,总有种很呛人的味道,闻了难受,我不喜欢……”
她还在自顾自喋喋不休,但很自觉地从我身上爬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