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苔昨天晚上没睡好,眼皮困倦地盯着曲春君跳大神。
其实跳大神完全是宋苔小肚鸡肠的迁怒。
曲春君身形优美利落,动作轻盈有力,身上青色的衣袍随着她的动作奇妙地有了几分轻纱的质感,配上她平和冷淡的神情,真有几分六根清净的世外高人范。
比之前那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跳得好看多了。
曲春君神色平淡,手里握着一柄桃木色法尺,一面刻着日、月,以及二十八宿的名称,另一面刻着三星、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的图案。
在宋苔额间轻点三下,荡秽净身。
比起一般粗而规矩的法尺,曲春君手里这柄桃木法尺更薄韧,挥舞间能听到划破空气的凌厉风声。
那风声近在咫尺,几乎擦着她的耳朵和发丝,让人疑心,只要再近一点,这把法尺就会落在她身上。
宋苔闭着眼,乱七八糟地想,这根本不像法尺,更像戒尺,打人手心和屁股用的。
曲春君当什么神婆啊,当老师多好。
有这张脸,配上这冷淡的性格和好听的声音,肯定堂堂课满,抢课都抢不到。
有学生就喜欢这种禁欲系呢,指不定心里大喊,老师抽我!
但她不是那种学生,见到曲春君她肯定有多远躲多远。
她最讨厌这种老师了。
宋苔恨恨地想。
曲春君的衣袍也随着动作贴近,她鼻尖闻到了曲春君身上的味道,湿漉清淡,像是某种植物,又像是露水。
宋苔皱眉,迁怒地想,这股味道也难闻!
好不容易熬到这个所谓的科仪结束,后面才是重头戏,是所谓的朝灵仪式,需要宋苔在这里跪三天,以示心诚。
但是宋苔却松了口气。
正殿里有一尊石质神女像,面前放着两个蒲团垫子,宋苔轻车熟路地跪在垫子上。
自从有记忆起,她就每年都要来这破地方,跪在这破石像脚下,跟面壁思过一样。
宋苔老老实实跪好,闭着眼睛,表情虔诚,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到曲春君绕着她转了一圈,法玲轻响,然后念了一句听不懂的法令,脚步声离开,轰一声,身后沉重的门被关上。
气氛霎时寂静。
宋苔立刻睁开一只眼睛,偷偷打量一圈,确认没有人。
曲春君真的走了。
她没有丝毫迟疑,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虽然只跪了一会儿,但也有点难受。
然后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游戏机。
是她偷偷藏的。
想让她在这儿跪一上午,门都没有。
宋苔打开游戏机,坐在跪垫上玩提前购买下载的游戏,消磨时间。
她不怕曲春君突然进来。
因为按照仪式安排,她要在这跪一上午的。
这是一款新出的主打跳跳乐玩法的3D游戏,足够帮她消磨掉这三天无聊的时间。
这游戏一开始上手还算简单,游戏体验顺畅,但是随着地图逐渐展开,后面的关卡很考验操作的熟练度。
宋苔才刚开始玩,明显熟练度不够,在一个小关卡死了好几次,死活跳不过去。
死亡音效又一次在空旷的房间响起,宋苔彻底失去耐心,厌烦地将游戏机关掉,随手扔在垫子上。
无所事事,宋苔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虽然宋苔不知道来过这里多少回,但她对这里的环境有一种本能的厌烦和抗拒,从来没有仔细看过。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虽然宋雪鹤出钱资助将整座庙彻底修缮过,并且每年都掏一笔不菲的善款,但这个空间里面只有一座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破旧神像,一张供奉用的案几,上面摆放着贡品香炉,还有自己刚才坐的两个蒲团跪垫。
宋苔百无聊赖地将目光落在整个空间里最引人注目的那座神像上,打发时间似的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座神女像并不精致,年代久远,很多雕刻细节已经驳落,但是神韵犹存——
神女眉眼低垂,神情宽容,笑意平和,衣带轻垂,透着股悲天悯人的神性。
宋苔站起身,绕着这座神像转了一圈,突然发现神像脚下侧立着一块小石碑,上面有几行刻字。
年代久远,石碑表面也有些剥蚀,字迹模糊,有些难以辨认。
宋苔盯着认真看了一会儿,才勉强认出几个字。
大意是赞颂这个石碑的主人的事迹,立碑的缘由、时间等等。
这个神女像的主人,氏不详,只留名——春君。
春君?
怎么跟曲春君一个名字?
宋苔有点好奇,正要继续看,突然余光瞥见一缕雪白菌丝像是滩血迹般,从神像脚下缓缓洇出。
她视线定了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正要凑近认真看一看。
变故突生——
横生遍布的白色菌络,从石像的裙角开始蔓延,逐渐向上攀爬,交织,如密密簇簇的绒毯,雪白海浪般拥在脚边。
侵蚀般遮住神像的半边面颊,交织横斜,构成了空洞的眼球,填充鲜红的血肉内脏,皮肉充盈。
几乎瞬间,神像完全改换了模样。
神像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原本低垂眼神中悲天悯人的神性变成了邪性,瞳仁漆黑,黑到近乎泛蓝,唇边笑意浅浅,直勾勾盯视着她。
宋苔被吓退一步,短促惊叫一声。
她惊恐地地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背后发麻,那好像曲风龄的眼睛,不对,那就是曲风龄的眼睛!
她下意识转身,想要逃离这里。
却突然察觉脚踝有湿痒的触感,她脊背一冷,升起一阵诡异的预感,低头看去。
白色菌丝如同横行的虫蚁,密密麻麻,触角般延伸,像匍匐的阴影,缓缓向她脚边靠近,蔓延……
毫不留情地缠上她的脚踝,迅速向上,让她动弹不得。
这湿冷滑腻的触感令她浑身发冷,僵在原地,活像是什么一条条带有细碎鳞片的蛇,在她身上爬行,钻进她的衣服里,密密麻麻。
勒住她的小腿、大腿,无声滑向更深处!
“啊!”宋苔大脑一片空白,本能惊惶尖叫一声。
“怎么了?”沉重的门被推开,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适时横插进来。
声音的主人急匆匆握住她的手腕,帮她稳住身形。
脚下菌丝蔓延的态势出现停顿,迅速收拢,无声滑行着退回。
眨眼间尽数消失不见。
宋苔在惊惶中回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