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睁开眼睛看他,她自己的情绪产生的苦味从舌尖上泛起:“人是很复杂的,无法被一个词语概括、定型,霍恩特,爱和利用可以真实地并存。更何况,如果她被这样判决,那我就是她用他人的鲜血喂养的人,我也并不全然无辜。”
“不一样。”男孩有点烦躁地转过头:“她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喜欢那样。我不喜欢她这么做。”
莱拉笑了,一方面,她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而另一方面,男孩所说的其实也是她的感性面一时间所难以放下的,尽管她的理性面能够清楚地向她说明这其中的理由。但人就是如此矛盾,连自身都无法达成统一。但最后,她也因为男孩站在她这边感到高兴。
“谢谢。”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关心我,谢谢你安慰我。”
“什么是安慰?”
“就是,减轻我心里难过的感觉。”
“我有吗?”男孩惊奇地问。
“当然,别怀疑这点。”莱拉忍着笑,示意他更靠近一些。男孩照做了,他蜷缩起身体,同时低下头,好让她能够碰到他的发顶,清理干涸在发丝上的泥巴。
“事实上,只是看见你就让我感觉好些了。”莱拉真诚地说,心里因为这调剂而放松了不少。
“你不害怕我了。”男孩眯着眼睛,干脆把脑袋压..在她怀中,放松在这轻柔的触碰里。
“可能还是有一点,但是比上次要少。我说过恐惧是可以克服的,对吧。”莱拉温柔地说,双手灵巧地在他凌乱的细发间穿梭,一点也没有弄疼他,“同时,恐惧和爱也可以并存。”
“就像她对你?”他怀疑地问。
“不。”莱拉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某些事情,至关重要的事情,“你来时一定要小心,也可以暂时先不要过来。最近会有人来,他们有枪。别让他们发现你。”
“我不害怕他们。”
“不管你害不害怕,子弹打在身上总是会疼的吧?”
男孩带着伤痕的皮肤颤栗了一下,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伤口很快就会长好,但弹芯会在里面,我得把他们挖出来。”
“……怎么挖?”
男孩伸..出手,细长的指甲顶端尖尖。莱拉忍不住咧嘴:“没有麻醉剂,直接用指甲生挖?”
“先用尖端刺破皮肤,”男孩说,“然后跟着感觉在里面寻找弹芯,有时候它会滑回去……”
莱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男孩提前开口:“我不会因为伤口感染而生病,最多只是伤口处有点发热。”
这个男孩,或许他的体型被称为少年更合适,但莱拉心中仍然下意识地这样称呼他。她至今不知道他是如何降生的,但大概率并非自然生育,他看起来像是某种被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反常而疯狂。可在这个鬼地方,又有什么是正常的、不疯狂的呢?
“和我说说吧,你去哪儿游荡去了,幽魂?”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小巷——他们还是那样。”男孩烦躁地说,“所有人都是那样,总是如此。”
“你不喜欢那样。”
“那不是正义的。”
莱拉的动作顿了顿:“正义?”
“正义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没有它,任何文明、任何社会、任何秩序都没有立足之根基。”男孩梦呓般说。
“是谁教给你这些的?”
他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没有人。但它们一直在这里。”
“……”到底是谁创造了他?在最初,她以为是诺斯特拉莫上的某个秘密实验室,但是,但是他们会把这样的信念交给他吗?他们会让他流落在巢都底层吗?
“那你觉得,什么是正义?”
男孩的神情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莱拉诧异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男孩重复道,“我知道杀人不是,抢劫不是,强..奸不是,偷窃不是,吃人不是,强..迫别人也不是。我只能看到它的侧面,从各种否定的定义里,可我找不到它真正的样子。”
太棒了,又一个哲学命题。正义是美德、是应得、是功利、亦或是权利,是群体之善,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罗尔斯的《论正义》,人类对于正义的思考与探索从未停止。但这所有的一切距离昆图斯都太遥远了,就像大气污染和行星遮蔽下的微弱光芒,无法触及巢都的地表。
“除了那些帮派分子以外呢?”莱拉试着把这个抽象的问题变得更具体一些。
男孩皱着眉,好像想去咬自己的指甲,莱拉一把抓住他的手。
“除了罪犯,我也看到了许多工人。他们不犯罪,但我觉得,他们也并不正义。”
“……”
男孩四肢展开。他们躺在一张床上,漆黑的发丝在枕头上相交融,像一张小小的网,情感在网的脉络里流淌。他的胸膛里传出跳动声,杂乱,急..促,和其他人的心跳声大不相同,就好像他不只有一颗心脏似的。两颗,或更多颗心脏以相近的频率跳动着,这个夜晚或许有点费脑筋,或许很迷茫,但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