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在哥谭能吃什么呢?
热狗、披萨、意面——或者,运气够好,还能捞到些便宜又脏兮兮的小吃摊,那里烟火气十足,吵闹、油腻,但至少,饥饿的人可以暂时填饱肚子。
杰森从小就知道,在这个城市,吃饭讲的是生存,不是享受,他从不挑剔,只要能果腹,哪怕是半生不熟的薯条、放凉的汉堡,甚至是别人吃剩的也没关系。
他也绝不会,绝不会,跑去什么高档餐厅。
那些地方亮晶晶的,上菜慢得要命,盘子大得能当盾,食物却小得像精致的笑话,花几百上千的价钱,只为了吃几口连肚皮都填不满的艺术品。
去那种地方?开什么玩笑?
——那不属于他。
那属于什么样的人?
属于那些穿着剪裁完美的高定西装、在灯火辉煌的宴会上浅笑低语的人。
属于那些谈笑风生、口中挂着投资与假期、手里拿着香槟却连一口都不会真正喝的人。
属于那些——从来没有为一顿饭发愁过的人。
属于那些从出生起就知道,餐桌是用来社交的,不是用来求生的。
属于拥有“正常人生”的人,有家庭、有未来、有被悉心安排好的人生路径的人。
而不是他,绝不是杰森·陶德。
他不属于那些地方,也不该属于。
他属于街头的水泥缝隙。
属于夜晚溜进便利店后巷偷捡剩菜的孩子。
属于废弃建筑顶楼吹着风吃冷汉堡的无名幽灵。
他穿着的是从垃圾堆里翻出的旧夹克,学会的是怎样在人群中消失,怎样在看不见的角落活下来。
他的宴会是帮派火拼,他的舞会是子弹与炮火交织的交响,他说不出口什么“餐前祝酒词”,说得最顺口的,是街头的浑话。
他是哥谭教出来的坏孩子,是连墓碑上都没人献花的死人,所以,去那种地方?开什么他妈的玩笑。
就算穿着租来的礼服,戴着别人递来的面具,站在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下,他也只会是个侵入者,一个不被邀请的影子。
他永远无法真正融入,他根本就——不配。
95.
但是——
他低头,看到提亚马特了,小小的一团,穿着不合身的皮夹克,蹲在冰柜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贴着半价标签的速食披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绕着冰柜转了一圈又一圈,小小的脚步一蹭一蹭,围着“命运馈赠”打转,动作又笨又认真,就像在给她的第一个人类冒险旅程打上标记。
杰森怔了一下,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脏深处缓慢地涌了上来,不是厌烦,也不是不耐,而是某种……想要把她从这种冷气扑面、速食打折的廉价角落拉出去的冲动。
至少……至少也该是,带她去真正的披萨店吧。
至少,哪怕是最破的连锁店,至少也是现烤的热披萨,热气腾腾的那种,而不是这种——被冷气冻到硬邦邦、需要微波炉重生的速食残骸。
杰森咬了咬牙,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他告诉自己不要动摇,告诉自己,她又不是人类,不需要什么特别待遇。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是母神,可在这一刻,她也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第一次经历的小孩。
至少,至少,应该给她一份真正热着的披萨吧。
杰森烦躁地低头,狠狠地盯着那排冷冻柜,像是在跟命运打一场无声的架。
96.
杰森有些烦躁地伸手,随手拿了两盒速食披萨,动作带着点狠劲儿,塑料盒子在他掌心发出一声轻响。
他不敢再多看了,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像他自己的事,例如,会突然拉着她走出超市,会破天荒地掏出钱包,带她去吃一顿现烤的热披萨,会为她点一杯过甜的奶昔,然后笨拙又别扭地说一句“吃慢点”。
……像个正常人那样,像个好哥哥,或者——更可怕的,像个真正的儿子。
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早就不是了。
杰森咬着后槽牙,低头把披萨塞进购物篮,指节攥得发白。
他不是没接受现实,从棺材里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或者说从在雨夜被小丑踩着手指,听见骨头断裂的那一声脆响开始,他就该明白了,没有人会为你的疼痛停下,没有人会在你摔倒的时候扶你,没有人会因为你哭了,就告诉你:“没关系,我在这儿。”
哭是没用的,软弱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所以,别动摇,别想象,别心软。
杰森狠狠地在心里咒骂自己,像是在用刀子把那点刚萌芽的委屈感一寸寸刮下来。
Jason Todd, don't you fucking dare.
(杰森·陶德,别他妈表露出软弱。)
你可不是稍微哭一哭,就有妈妈来抱你的小屁孩了。
你没有资格软弱,没有资格撒娇,没有资格奢望有人天经地义地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