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国家与邻国约定献上贡品的时间只有两年不足,国君“可怜夜半虚前席”地召见小十六,问了一些不疼不痒的问题出来,问得小十六直直在心里唉声叹气,琢磨着一会儿怎么跟太子讲他父亲召见自己的事儿来。
小十六听完,回去就准备把此事告诉给太子殿下。
“进贡?”肖太子听了皱眉,“为何?”
小十六震惊他连这个都不知道,果然是深宫墙院待久了。
“百年前我国战败,签下条约,约定每年进献贡品以此,每十年进献大贡品一次,要什么是他们定,只是这些年来他家要求越来越古怪,上几次甚至把丞相府的小女要去了。”
“啊?”肖太子震惊,“那他们这次要什么?”
饶是聪明的小十六也不知道:“国君只是希望,这次进贡可以打开邻国城门,”他眯眯眼,“杀进去,了解了此事。”
这事儿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这些个年间国家确实在养精蓄锐不假,但隔壁好歹是几十代的游牧之国了,怎么会被咱们临时抱佛脚给超越了?
小十六心里想着,况且他们向来谨慎,我们怎么能做到不知不觉地冲入进去?
常年居于深宫的肖太子自然想不到这么多,他甩来一句:“好好聊聊怎么样?”让小十六听了直翻白眼。
“家国的存在自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要是打起仗来还了的?”
肖太子摇摇头,“不行,我要去求求父皇,我们不能这样干!”
小十六抓住他的手:“你确定?”
“我确定!”
这件事以肖太子连门槛也迈不过结束,他抬起眼来眼巴巴看着小十六:“宋哥,你能把我的想法带给父皇吗?”
他坐在台阶上,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有时候我真觉得,我连笼子里的鸟都不如。”
白色鹦鹉在笼子重复着肖太子的话。
“我不懂为什么父皇执意不让我离开这个太子宫殿,我不懂为什么不让我十八岁之前不能触碰政事,我不懂为什么我只能在这里。”
太子殿下低下头,“我明明是太子,是父皇唯一的儿子……”
聪明的小十六也不理解,他陪同肖太子一同坐下:“或许正是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才格外珍惜吧……”
话是这样说,其实小十六也不理解,民间传皇帝爱儿如命,但似乎不像是这回事。
难道是越难得越珍惜?
距离太子年满十八还有八月有余,他似乎格外开心,开心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着深宫墙院,开心父皇近来看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开心小十六翻自己白眼的次数越来越少。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教书的夫子将太子小时学过的诗句拿来温习。
“夫子!我们什么时候能聊聊国家政事啊!”
夫子笑着点点头,说快了。
辜月中旬,太子殿内挂起了红红的灯笼,小十六推着秋千,看见肖太子手舞足蹈:“宋哥,你知道吗!我很开心很开心!”
我很开心很开心,终于不用通过这小小秋千来看宫外的世界了。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楼宇,墙里太子笑。
“嗯。”
小十六理解,在这些年相处下来,他越觉肖太子这种未经世尘的天真与正义昂贵起来,他似乎理解为何国君不让太子出去了,虽然听起来不太现实,应是想用书本圈住大树之根,再在十八之后用实践修建大树之叶吧。
辜月末,父皇来看望肖太子,顺道将夫子请入殿内细聊太子十八如何成礼一事。
次年二月便是太子诞辰,这本是一年普天同庆一事。
最近父皇带了好些奇怪的话本来,里面讲的尽是男女闺房之乐,看的肖太子脸红心跳大吃一惊,又不得不瞒着宋学儒将父皇悄悄拉到一边问他为何把这些拿给自己。
那时候皇帝笑眯眯地摸上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肖太子的脑袋,说道自己给他挑了个如意娘子,等着肖太子出宫时便会第一时间见到。
如意娘子?
小十六在听闻此事后觉着奇怪,朝堂之上从无人议论太子娶亲,怎的就挑上良辰吉日来了。
于是肖太子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二月。
父皇还是每日一来,像个寻常人家上心的父亲般细细检查这场盛大的生辰之宴,小十六看着太子殿下水亮亮的眼睛,也替他开心。
可不知道他偷听父皇与夫子聊天时听见了什么,回来时跟失了魂魄般郁郁寡欢,茶凉半截也不见得被人抿上一口。
小十六在湖心亭上,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夕阳的余晖照落在庭尖五爪金龙上,小小一个的太子拿着笔不知道写着什么,等着小十六凑近一瞧,只见纸上泪水滴滴成河,肖太子一边哭一边写着前日前夫子温习的诗句: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怎的哭地如此难过?”
小十六蹲下,看见这双漂亮眼睛早已挂上串串泪珠,他不忍地伸出手替太子擦拭,却被悄无声息地躲开了,“共情了?”
小十六看着这行字,不知为何总觉得“瘦马”俩字被用力写下,仿佛墨汁浸入了木头桌面。
“嗯。”
太子擦掉自己的眼泪,抬起眼的瞬间夕阳将他那琥珀色的眼睛照得透亮,小十六没忍住掐住他的脸道:“马上就要成人了,为何还是红鼻头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