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比起偶然,必然显然是更有说服力的形容。在并不乐观的情况下,任何偶然都显得在自欺欺人,如果仅仅只是当做偶然去处理,为了安抚不安的心情,或许会失去更多也说不定。
卡提和托比的失踪,或许是某人或者某种势力蓄意为之,那么这并非什么倒霉的“偶然”,而是确定的“必然”。
不合樱狱街时节的霜雪肆虐席卷,那些饱含恶意的黑影如同被浸在水中,在风雪中寸步难行,更别提靠近那个处于中心地带的少女。
尘久站在被风霜守护的中心,身后是兰姨和夜玥的弟弟妹妹们。
“他们,他们是什么!”小孩子们慌张地看着那些带着可怖面具的怪人们,紧紧的拽着熟悉的大人的衣角。
兰姨轻轻拍着几个孩子,温柔地安抚着:“别怕,我们待会儿就到安全的地方,和阿夜哥哥一起…”兰姨有些担忧地看向尘久,“尘久小姐,现在…”
“没事的,一群打杂的小喽啰,”尘久眼神微暗,这些人,或者说这些东西,就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一样,不断的往前冲,完全不在乎血肉之躯的损毁,任由不知从哪里来的黑影将那些破损包裹,然后继续向前,“虽然不会死也不怕死这一点有够麻烦的…”
幸好找过来了。
黎玥和雪阳临走时让她守在核桃里外,有什么异变随时联系,尘久却越想越不对劲,先是怜希墨,然后是清恶樱,接下来是阿夜和无回,最后是欧阳黎玥和怜雪阳,如果大家都聚在一起,无论什么事情应该都可以轻松解决,可是在这个节点,他们却被巧妙的分开了。
就像是有人蓄意将他们分散,然后逐个击破。
那他们现在的情况大概很不乐观,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了,或许她的离开会导致核桃里这条线断掉,但是很明显有更需要守护的地方。
夜玥的弟弟妹妹,或许早就被幕后黑手盯上了,现在托比和卡提失踪了,那么剩下的孩子呢?他们会不会继续下手?
想到这里,尘久翻起欧阳黎玥早上分享给她的位置,朝着福利院赶过去。
那里并不安全,人烟稀少,荒芜贫瘠,在那里出了什么事甚至没办法寻求到故土的庇护,甚至不会被人所知。
得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去找黎玥,找她的朋友们。
“嗡——”尘久突然感到一阵耳鸣,有股被丢到另一个世界一般的不适应感,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空气都变得不再熟悉,像是某些一直存在于此的温暖的存在消失了。
人类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用行道树妆点生活,一棵树被挤压在城市中心,落下叶子归不了根,结的种子飞不到土里,于是用叶子去触碰一颗颗同样孤独同类,低语了许多年,然后,它们死了。
在快死去的时候没了叶子的枝丫向天空挣去,呐喊了什么,人听不见,匆忙的噪音已经占据了耳朵,但草木听得见,自然听得见 。
悲鸣。
那里发生了什么?尘久甩了甩有些痛的头,看向狄卡弥斯的方向。
不能再耽搁了,速战速决!
尘久的手中凝聚出水晶般光泽的冰晶,它们飞舞着,碰撞着,在风雪中拼出一把晶莹的弓,轻柔而有力地拉动弓弦,周身的冰霜如漩涡汇聚成一支锐利的箭。
“虽然想慢慢搞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很抱歉,我赶时间,是时候结束了。”
尘久松开手,冰蓝色的光芒包裹着箭矢破空而出,点点星光追随其后,如流星一般闪耀着没入那没有灵魂的黑影中。
“这是我刚想起来的记忆。”
模糊的记忆中,她所使用的那把弓更加璀璨,然而现在却不知那把好看的武器身在何方。
会不会是落在黎玥找到她的遗迹里了呢?好想回去看看…尘久有些难以按捺那些莫名激动的心情,那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对世界的熟悉,对自己的熟悉,以及对那些还未曾恢复的记忆的期待。
“虽然还有些模糊,但是我清楚地记得这一招的名字…”
在极北肆虐的尘雪,冰冷到星光都被封存,声音都将被冻结。
“啪。”尘久抬起手,在突兀安静的风雪中打了个响指,清脆地声音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
星光攀附在冰晶之上,奇异的光束伴随霜雪蔓延,在刹那间,冰封数里。
“无妄之辉。”
清恶樱在破解玄逸的结界后,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狄卡弥斯已经枯萎了,外表的叶子几乎要掉光了,但还有人相信这着万里挑一的枯木逢春的奇迹,却没去看这已经腐朽中空的内里。
清恶樱释放神力,小心翼翼地围着转圜,却一片落叶都留不住。
狄卡弥斯神树的树根几乎遍布半个樱界的地底,如果崩塌,那将引起万千人痛失家园的悲鸣,那将是妖精族数千年来最大的异动,文明崩塌信仰崩塌,家园被毁亲人尽失,而这一次,没有神明会来洒下温柔梦乡的种子。
希玛利亚死了,彻底地离开了樱狱街,那位慈悲的神明将被她的信徒们贴上“我已离去”的说明书。
可是…清恶樱咬咬牙,无比庞大的神力从他的身躯迸发出,只有这个,只有这个囚禁了他一辈子,所有执着的,所有痛苦的,所追求的,所舍弃的,爱的恨的,将他束缚在这里的一切,都在这里。只有这个,不能舍弃!
不如燃烧生命,换过去永存。
狄卡弥斯是棵树,一棵支撑着城市,很大的树。
它向下,脚趾被沉闷的砖块一条条压断,他挣扎着。
它向上,不管怎么期待,迎面的城市热风也吹不来清脆的鸟鸣。
于是它不再伸出手枝去,也不再期待能与落下树叶再重逢。
不过后来,它发现,夏日里人们总喜欢走在他的树荫下,总是将房屋建在它树冠的阴影下。
“也许这就是我作为一棵树的责任!”
它这样告诉自己,总有人会看到它需要它的,毕竟自己可是在最显眼的中心呢。
城市不分季节的尾气,冬天变热,夏季降温,开始叫它分不清春秋。
有天有很多人专程过来看它,在它的身体里植入了很多冰冷的铁块,期待这个大树能够带来新的希望。
它也不懂,它想,树活一次,要在这待上多久?
突然,人们不再靠近它了。
路人经过身边的时候,变得更匆忙了。它试图呼唤过,但好像还是被避之不及。
“呜,妈妈,妖精之家怎么了?”
“神树死了,我们快逃!”
哦,这样啊。
它想,原来我死了,在不曾新绿的这一天。
(2)
我看到人们正在哀悼一位神明,定睛细看又不是,人们似乎正在哀悼自己。
但神明的死亡是一首诗,人的死亡不是。
所以人们正在哀悼一位神明。
“听不懂,活的久的老东西们都喜欢说这种意义不明故作高深的东西吗。”欧阳黎玥撑着下巴,放空自己去看那一无所有的天,“你已经发现了吧,我的灵魂并不完整,承载不了你的意志,你没办法借助我的灵魂和身体回归现世哦。”
“不完整的灵魂…果然是因为雨落那孩子啊。”日轮安遗憾地摇头。
“是啊,毕竟最开始是作为替代品被制造的嘛,虽然失败了。”欧阳黎玥并没有试图隐瞒什么,在这个空间似乎所思所想都会被对方所得知,和她的天赋的一些特性该死的相像,“我不是你的主要目标吧,杀了我你也会有大麻烦,不如好好把我放回去。”
“这就是你敢独自前来的原因吗?”日轮安看着欧阳黎玥沉思着,看上去颇为苦难,“究竟是怎么猜到的呢。”
“前段时间去一位曾经的夏之行者用天赋创造的幻境探险,有一位学长的灵魂生活在那里。”
“哦?生活?真是有趣的形容,一般来说不应该是被困住吗。”日轮安饶有兴趣地和她搭话。
“他如果想要出去,随时都可以吧。说到底,那些事,是你做的吧。”欧阳黎玥盯着他,“他们同样是你的猎物,最开始是陈路,如果没猜错,他才是那一届的春之行者吧,唐家那个,只是挡箭牌而已,那时候的几大家族还是会推自己家的孩子来保护意志的传承者。”
“然后是欧阳,那个和我拥有相同天赋的学长,他发觉了你依靠着陈路来到了现世,所以他不得不杀死陈路,不得不隔离他的灵魂,但是这什么都改变不了,因为你不会死,你不过是回到了日轮。”
“是啊,”日轮安赞同地点点头,虽然带着温和的笑容,却尽显嘲弄,“人怎么杀的掉神呢。”
那是属于神明的傲慢,尽管他只是一份意志,但拥有自我的他足以被称为神明。
“我在那间真正的寝室里找到一部手机,修好它废了不少劲,很多信息已经没办法找回来了,但是有一些东西让我很在意。”
“『他死了,我也会死,以我现在的天赋,或许已经达到了被你使用的资格,但是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神明了,我的存在将被世界调停者抹杀,带着你一起,不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
“我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那位和我同族的学长为什么要给一个死人的手机上发这些东西,不过来到这里,看到你,我就确定答案了。”
“他们也曾到达这里。”
“是你夺走了他们的躯体,是你玷污了他们的灵魂。”
他们曾经看着他,在某一天,突然发现他死了。
他死了,什么时候死得?他还活在这里吗,我竟没在意到。
如今他死了才从神明曾经走过的路途中发现他。
原来他活的一生,还不如神明脚下泥泞的土地啊。
我这样想到,心下却记住了他,或许将来某一天他的尸体被移走时,我又会猛然惊觉他曾死在这,就如他活时一样。
“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的存在转瞬即逝,而我,将他们变成了永恒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将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一起见证到世界终末。”日轮安激动地说道,“这是多么崇高的,神的馈赠啊!”
欧阳黎玥嗤笑,“生命?不,你只是在拟态生命,不过是个欺骗自己欺骗他人的混蛋。”
“别说的这么难听,现实的继承者。”日轮安失望地摇摇头,似乎对欧阳黎玥的结论相当不满意,“我拥有他们的记忆,拥有他们的灵魂,拥有他们的习性,多出来的不过是一份宏伟的意志,我,就是他们。”
“开什么玩笑!”欧阳黎玥愤怒地想冲上去给这个轻视人所存在意义的家伙一拳,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在原地,“你当时没有杀掉小墨,并不是因为疏忽大意和轻视…你在逼迫他成长,等待他的天赋他的意志能够承担你的野心!都是因为你,泽华叔和子吟阿姨才…”
“仇恨,是成长最好的推动力。”日轮安笑着打断了她,“真聪明啊,让我想起了雅乐那孩子。”
欧阳黎玥一愣,“唉?雅乐姐姐?”
“固执又骄傲,为了防止自己的躯壳被我利用,选择了那种惨烈的死法,脑袋也安不回去灵魂也七零八落,明明不如自己的弟弟,却真是努力呢。”他看上去很遗憾,傲慢地遗憾。
“是因为你…她是被你逼的才…”
“哦?现实法则的继承者,我以为你从小雨落手里抢下逍遥,是发现了呢,结果只是为了追踪小雨落的踪迹吗。”日轮安有些诧异,却毫不隐瞒地道出真相。
“拥有干涉时间法则的天使,同样可以作为我降临现世的媒介。”
“这就是,天使肃清的真相。”
天使族,被称为最接近神明的种族,天使一定拥有神力,这是抛去本质是能量体的精灵族以外独一份的恩宠。
几乎每个天使都拥有干涉时间的能力,这则是将他们与其他种族彻底划分开的原因。
所幸天使的数量相当稀少,最鼎盛的时期,天使的数量也未曾超过两百个,否则早就该爆发忌惮与利益引起的战争。
也正因为数量稀少,每一位天使在诞生时便被各个势力密切关注着,所以轻而易举地,除了雅乐与逍遥以外的天使,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也曾以为他们会搀扶着对方走过那些恶意的阴影,可是黑夜如此漫长,太阳的光辉也无法逾矩。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雅乐推开门,金乌西坠,落日余晖铺满天地相接处,云朵似鱼鳞一样一片片依次排开,晚霞慢慢晕开,美得让人心颤。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呼…”
雅乐连忙关上门,防止冰冷的空气吹醒刚刚睡在壁炉旁睡下的弟弟。
逍遥最近恢复的很好,已经很少在梦中哭闹了,听老师的话带他出来走走确实是个很好的决定。
雅乐静静的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深秋的晚霞很美,这里也少有人烟,作为休养的地方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为什么你坐在那儿,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
我的归宿早已被那比深秋的晚霞更炙热的焰火吞没,我的未来也已被那狂妄的风吹乱。
“你要去哪里?”
随风走吧,做一封,不必送达的信。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白昼如此短暂,温暖的晚霞稍纵即逝,晚饭已经为他准备好了,醒来也不会因为饿肚子而发脾气。
“啊,入冬了。”雅乐站起身,眷恋地回望那扇留存温暖的门。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我要死在过去。
我不想自己被埋葬在一个毫无希望的未来,所以请你不要停下脚步。
哪怕是通往明天的路上满是致命的威胁,你也要去往明天 。
请你死在未来。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于是她走了。
只留下了随风而去时的影子,离开时的风 。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3)
“软妹币三世?”
被怜希墨搀扶着地怜雪阳点点头。
欧阳晨鸦拉走了欧阳雨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没有人试图把那位暗渡者留下来,逍遥很清楚她刚才顾及同伴所以并没有全力以赴,真打起来无暇顾及那群孩子,已经被治愈的伤口现在回想起来还会有阵阵被腐蚀的刺痛感,她的能力实在诡异
而那位代号骇客的暗渡者却拒绝回去,在他们走后果断地自首了,向狄卡弥斯的守卫军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虽然不清楚她和军团长说了什么,但是对方同意了她的交涉请求,同意在代理族长清恶樱回来后释放她向高层提交情报。
在这期间守卫军需要保证她的安全不被暗渡者派来的人灭口,同时严密监管关押。
逍遥选择留下来协助守卫军做善后工作,帮清恶樱分担一些工作,顺便等等欧阳兄妹。而若澜无黔负责护送自己两个精疲力尽的弟弟去斯卡迪在樱狱街的大使馆暂时安顿。
“等恶樱醒过来可有他忙的喽。”逍遥幸灾乐祸道。
若澜无黔冷笑道:“哼,某些人刚才站都站不稳,现在又觉得自己行了?”
“就你会说话是吧!”逍遥生气地一脚踢过去。
若澜无黔从容地转身躲掉,拍拍衣摆,转头问他:“你一个人,没问题?被抓走我可不会捞你。”
逍遥笑着摆摆手,“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一瞬间逃到你家说不定都有可能哦。”
若澜无黔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的,我家不安全,逃跑的话还请你务必换个地方逃跑。”
“她塞给我的,全新软妹币,那时候她说她相信我可以把这个软妹币保护好,她哥要是来找她,就把软妹币三世给他,软妹币三世会追踪她的位置。”
欧阳晨鸦接过那个钢铁材质的小蜘蛛,笑的意味深长。
怜希墨晃晃手指,“纠正一下,是伏尔甘·苏鲁特·软妹币三世!”
“谁会去记啊!呃啊…还是喜欢果冻小蜘蛛。”怜雪阳毫不客气地将自身的重量都压在怜希墨的身上,打量着自家弟弟苦恼地模样。
不知是不是怜雪阳的错觉,欧阳晨鸦也好,怜希墨也好,似乎并不怎么担心欧阳黎玥的安慰,就连逍遥哥也镇定的反常…
若澜无黔皱着眉头道:“你要自己走不动,我背你走。”
“关你屁事?”
“无黔没事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怜希墨看二人又要吵起来,连忙打圆场转移话题,“巴巴尔的事,黎玥姐早就预料到了吧?”
“或许她本来就是奔着巴巴尔那个地方去的,或许有什么能够和对方交涉的把握,不过她也很清楚自己一个人很难全身而退,所以才想拉着我吧。”怜雪阳没好气道,“真是的,每次都不说自己什么打算就拉着人去冒险!”
若澜无黔暼了眼怜希墨,淡淡说道:“你好像并不担心,你早就知道那个女孩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不,我还是很担心黎玥姐,但是我很明白我留在那里等她也没什么用。”怜希墨笑着说道,“我没有能力去救她,就算在那里等一个小时,一整天,一个星期,救她出来的也不是我,除了等待,我最多只是能在她出来的时候给她一颗糖。”
“这只是我自己会觉得轰轰烈烈的等待。”
“可是一颗糖就是一颗糖,是没办法承载我想要在上面寄托的情怀。”
黎玥姐不会接受那种沉重的爱,她不喜欢被束缚的感情。
人总是容易用一种自虐的方式制造出一种痴情的假象来使得自己站在感情的道德制高点上,获得一种畸形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少年的时候,总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心剖开,把堆在里面的满腔爱意展现出来,唯恐无法将自己的心意传达。而事实上,谁也无法承担起另一个人的价值寄托。
感情的共鸣可不是追逐和依附以及自我感动。
这只是你用来压迫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怜雪阳突然撇来头垂下眼眸,不再做声。
若澜无黔若有所思地看着怜希墨,而后者只是回予一份意味不明的微笑。
“逍,逍遥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