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鉴一动不动,盯着春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生已把注意力放在了卫兵的位置上。
那列卫兵穿过济安桥,沿着她们所在的岸边向北行去,直至消失在远处的拐角,春生终于松了口气。
她晃了晃酥麻的左臂,低低吸了两口气,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拍拍杨鉴道:“走吧。”
杨鉴想起身,却两腿一软,又跌坐下来,面露难色。
小船因她的动作在水里晃荡了两下,拍起两阵水声,涟漪顺着水流向四周漫去。
春生疑道:“怎么了?”
杨鉴苦笑着揉了揉小腿:“腿麻了。”
春生:“你那……”你那姿势怎么会腿麻?该麻的不是我吗?
只是看着杨鉴确实有些难受的模样,不过她把后半截吞了回去,颇善解人意地道:“无妨,稍坐一会儿等一等便好。”
等到那痕月完全从云里游出时,她们方下了船,顺着原路返回了永安坊。
春生知道杨鉴不易,催促她快些回去,也不让她再送自己,两人在马前分别。
于是她只靠着两条腿回到了粟娘的住处。
彼时已是子夜,夜最深浓的时候,四下寂寂,灯火全无。
粟娘家贫,并未为春生留灯。
春生摸黑将湿透的衣服在院里的绳上晾了,“吱呀”一声开了柴房的门,一道月色晒在她铺盖上。
她倒在那条褥子上,抱着怀里的舆图,满怀期待地入睡了。
***
四月结束,便是端午。
粟娘从杨府里带来两个香囊,给了春生一个;又早早地买了五彩丝线,教春生打长命缕。春生对绳艺不感兴趣,却不好拂粟娘美意,耐着性子坐在桌前打了两个,发现还算简单,于是又多打了几个。
最开始的留给自己扎在臂上,余者杨鉴一条、粟娘一条、阿柳一条、青娘一条、最后一条留给狱中代她受过的蘋娘——蘋娘是目前最需要“长命”之祝福的人。
受了春生送的长命缕,粟娘颇有些受宠若惊,当即系在了手臂上。两人相处日久,她也不拿春生当外人,支使她去邻居家讨一捆艾草。
艾草讨来悬在门上,门前玩耍的稚童脖子里挂着五彩的鸭蛋络子,院里的水缸泡了一堆芦苇叶,弥漫出极淡的清气;春生腰间悬着粟娘赠的香囊,又总闻到一种清苦的药味。
在这种平和安逸的清味中,五月初三到了。
五月初三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龙舟赛也未到时候,但这日上午群安县特别热闹。
袁让的迎亲车队抵达群安。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稚童却口无遮拦地嚷道:“好气派的车队!阿娘,这是什么贵人呐?”
她的阿娘将她往后拉一拉,和旁边的乡邻八卦道:“是使君家的女儿?……错不了!我表弟和他家看门的相熟……听说……”
“去年下聘时……几乎占了半条街……”
彼时春生正在桥边的摊贩前挑不同香料和花样的香囊,街边的喧哗将她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条长长的马车队,打头的是几个骑马的男子,为首的那个面目年轻、神色轻狂,龙马银鞍、朱缨宝佩,应是传闻中的袁让。他身后几人看衣饰和面貌,则更像是等级不同的仆从。
春生的视线始终落在袁让身上。
就是他?
那个杨鉴挣扎着不想落入的沉重命运,竟然就是这样一个……轻狂小人?
“这香囊你还要不要?”
春生恍然,忙道:“要,这个黄色的、这个绿色的,这两个。”
下午时,春生忙着给杨鉴写信,知道杨鉴没见过袁让,还贴心描述了一遍袁让的外表,最后总结道:“不要怕,我看他轻浮浅薄,成不了事,你只管放心去做。”
信给了粟娘。
到了黄昏,回信未至,粟娘却带来一个街上都在传的八卦:袁氏郎君下榻的客栈着火了。
春生怔然。
难道是杨鉴?可杨鉴困在宅中,谁替她放的火?
她抬眸想问粟娘,却撞上粟娘意味深长的眼神,未出口的话便识趣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