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他牢牢护在右手边,熙公公的身影被顾衿大半个身躯遮挡。
雪下得愈发大了。
跸道上,几名小太监正在扫雪。
见到几人便纷纷跪首,“熙公公,太子殿下,太子妃。”
熙公公摆摆手,将二人引至宣政殿。
大殿内,乌泱泱站着一群人,老臣居多,接着便是几位皇子。
急诏所传,并不止他二人。
殿中摆着龙椅,却并未坐人。
只听得东边传来一阵咳嗽声,“熙公公……”
熙公公立时向东行去。
他穿过极深极远的甬道,在尽头处停下,对着帘内之人拱手:“陛下,人都来齐了,可要宣旨?”
皇帝又急促地咳了声,熙公公会意,接过圣旨后便走到大殿中央。
众人皆俯首跪地。
“朕近日来多卧病在榻,懈怠朝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朝纲不可一日怠惰。自即日起,由太子顾衿代朕监国,钦此。”
此诏一下,大殿上更是鸦雀无声。
众臣皆以目视地,众皇子骚动一阵后,又安静下来。
宣旨过后,众人散去。
陆怀归由顾衿牵着手,也要走出大殿时,熙公公却上前道:“太子殿下留步,陛下还有些体己话单独对殿下说。”
顾衿蹙眉,侧头看着陆怀归。
殿外又下起鹅毛大雪,陆怀归腿骨的寒气怕是又要加重。
“去东宫里等着。”顾衿道,“我让人备了炭火,若是冷了便烤一烤。”
陆怀归微微颔首,他轻轻应一声,便松开顾衿的手,走出殿门。
*
东宫离宣政殿并不远,陆怀归由小太监领着,穿过御花园,又向东行了几步。
“太子妃殿下,我们到了。”
陆怀归抬头,望着这座宫殿,记忆里阴冷可怖的东宫,此刻却变得暖意融融。
天色昏沉,烛灯早早燃起。
昏黄的烛光映在窗格,与漫天大雪相衬。
陆怀归转过头,对那小太监道,“多谢公公引路。”
“使不得,使不得,”小太监谄笑道,“还望太子妃日后,多在太子殿下面前为奴婢美言论几句。”
“这是自然,”陆怀归皮笑肉不笑,“不过我人微言轻,在太子殿下面前也说不上话。”
“怎么会呢?”那小太监道,“您可是太子妃呀!宫中上下,谁不知太子殿下最是宠您。”
陆怀归唇角勾了勾,“是么,那便借公公吉言。”
那小太监又同他寒暄几句后才退下,陆怀归转过身,微弯的唇角收起,眼底沉暗。
不过是些攀炎附势、捧高踩低的人罢了。
想他从前与太子未成亲,在此暂住时,人人皆对他避之不及,说是太子妃,实则宫里的粗使丫鬟都能踩他一脚。
“刘贵妃,陛下病重,您不能去啊。”
陆怀归转过脸,悠悠看向声音的来处。
一名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宫女,正要去拦那面容冷艳,挽着云髻的刘贵妃。
刘贵妃登时扬起手,打了那小宫女一巴掌:“本宫做事,难道还需你来置喙?也不看看你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太子抢了我儿的差事,本宫用得着现下去瞧陛下吗!”
小宫女捂着脸跪地,忙叩首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陆怀归眯了眯眼睛,那刘贵妃正是三皇子生母,荣宠极盛,又掌六宫大权,自然嚣张跋扈得很。
他本不欲与其生争执,抬脚便要踏进门槛。
岂料那女人阴沉沉的、怪异的语调自他身后响起:“哦,这不是太子妃么?”
陆怀归猛地转过头。
刘贵妃不知何时放开那宫女,迤逦向他行来。
“这不是太子身边的……贱奴么?”刘贵妃那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盯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心情很是愉悦。
“许久未见,”刘贵妃漫不经心地扫过陆怀归的脸,“竟是连礼都不会行了?本宫好歹也算半个皇后,成亲后也不来谢恩?”
陆怀归身躯发颤,低着头没有说话。
像是回到了他初来东宫时的那一天。
他因为忘记给贵人行礼,而被刘贵妃的宫女掌掴。
刘贵妃则摆弄着指甲上的豆蔻,随意地对着面颊红肿的陆怀归一指:“既然不会行礼,那便杖毙罢,哦,你就是太子妃啊,太子说和贱奴没什么区别,那就留条命,别打死了。”
贵人语迟,那是陆怀归第一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刘贵妃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缓慢,像一把开过刃的刀,在他心上活剐。
如同凌迟。
“罢了罢了,”刘贵妃很是宽宏大量道,“虽不来谢恩,那么便敬杯茶罢。”
陆怀归缓缓地抬头,忽然笑了。
“好啊,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