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啦啦~”
“诶…”
钥匙在锁眼儿里只转动了一圈,家里的大门就这么打开了。
周森原本哼着小曲、荡着脚后跟的步子一下僵住,就好像一只被捕猎者的气息扑面的兔子,她瞬间收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了一点。
“完蛋了…”她低声自言自语,很是懊悔,“明明反锁了门的…”
显然,从外面反锁了的门是不可能从里面打开的,而周淼也是不可能会叫开锁师傅过来开自家门的——她可不会做这种事。
真相只有一个——
她发现了自己的“专属通道”。
完蛋。
不过,姐会不会不在家呢?如果她不在的话,那事情也还好办,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再撒个娇…
鞋架上的鞋被整整齐齐地换过一轮,外套也不在她离开时的位置了,看起来周淼应该有狠狠地打扫了卫生。
周森心跳开始加速,脱下鞋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像个正在潜行的罪犯。
她在心里不停念叨:不要在家、不要在家、不要在家…可刚走进客厅,一股喷香又让人胆寒的味道便狠狠撞了她的鼻尖。
是鱼汤的味道。
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冰箱里根本没有鱼。她昨晚找夜宵吃的时候就看过,空空如也。
姐特地出了门,买了鱼,还炖了汤。
啊…她最怕炖鱼汤的周淼。
因为这个家里没有人爱吃鱼。明明没有人爱吃,可是似乎炖出奶白色的浓汤对周淼来说是一件非常解压的事情,只要她烦躁不爽,就会去挑一条好鱼,回到家花上好一些功夫去炖鱼汤。
万一还加了豆腐,说明她的心情更是不好到了极点。
周森唯唯诺诺地看了一眼手机,刚刚好九点钟,是加班该到家的时间。
行!那就大大方方的!
周森直起腰板,理直气壮地阔步走进客厅。只是,越过绿植隔断,周森距离坐在餐桌前的周淼越近,她的脊背就越来越弯。
直到最后,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地坐好。
“姐,我回来了,你今天怎么样?”周森说,语气和表情多少都有点谄媚。
她的眼神更是不自主地往桌上瞟。
两双碗筷摆得整整齐齐,鱼汤在正中间的炖盅里热气腾腾地冒着雾气。啊,豆腐…怎么豆腐还是绿的?这是什么新的暗示吗?旁边是几样清淡的小菜:拌秋葵、炒西兰花、拌绿豆腐——姐真的是气疯了啊,一桌子菜做得这么素净…
“…姐。”周淼试探着开口,嗓子里已经带了一点畏惧的颤音。
周淼没有回应她的称呼,只是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
“回来啦。”她的语气平静到近乎可怕,“快来吃吧,饭刚刚做好。”
周森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我给你发信息啦,说了今天很忙诶,我和姚姐她们一起吃过了…”
“哦?”周淼看着她心虚的样子,并不回应,只是一边给她舀汤,一边慢条斯理地问:“‘她们’?除了老姚,还有谁?吃了什么?几点吃的?好吃吗?吃饱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炮仗一样丢出来,周森不知道怎么去编更好,只能干巴巴地答:“就…隔壁队的小赵她们,因为加班所以吃了些小吃,就还行吧…”
“啊,只是小吃啊,那可没什么营养。晚饭不能就这么随便对付。不过,”周淼顿了顿,“鱼肉对你来说会不会太多了?”
“不是不是不是!”她赶紧摆手,“姐姐做的鱼肉最香了,我喜欢吃鱼,嘿嘿。”
“是吗?”周淼微微一笑,把那碗汤推到她面前,“那就快吃吧,凉了会发腥。我没有加太多白胡椒,去腥的效果就不会太好。”
周森愁眉苦脸地开始喝鱼汤。
好喝是好喝的,说真的周淼的手艺去开店都没关系。主要是…
周森不喜欢鱼,也不喜欢吃鱼。
她讨厌瞪着死一样发白的眼珠子的鱼头沉浮在乳白色的汤水里,讨厌松散没有嚼劲的肉质在牙齿间碾磨的感觉。最讨厌的是,鱼身上的鳞片,那些黏液,滑溜溜地像坐滑梯一样呲溜一下就进了胃袋里。
简直可怕!
但周淼既然让周森吃,周森也只能吃。
在很多年前,还是个小不点却已经很有主见的周淼,就在自己刚刚失去了全家人的时候,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到了同样狼狈可怜的周森,她拉着周森的手,说要让她做自己的妹妹。
“什么是妹妹?”周森懵懵懂懂地问她。
“妹妹就是…”周淼的脸上还有才刚被烧成灰烬的家人的一部分,血,还有肉,却格外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给周淼讲,“妹妹就是姐姐的宝贝,被姐姐爱,也要爱姐姐。”
“哇!那我要被姐姐爱!”周森的眼睛亮晶晶的。倏尔又困惑起来,“但是,什么是爱呢?”
“来自不同的人的爱不一样。”周淼说,小小的手拉着更小的手,“妹妹爱姐姐,要依赖,信任,听从;姐姐爱妹妹,要照顾,管控,和命令。”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份爱不会被怀疑,且亘古不变。”周淼说。
周淼笑着问周森:“你想要不会变、永恒存在的东西吗?”
“要的!”
“那就被我爱,妹妹。”
在那之后,周森爱周淼。毕竟周森的命是周淼给的,大家都说,“如果一个人救了你的命,这种恩情要用一辈子来偿还”,周森当然就不会违抗周淼的话。
所以,哪怕鱼汤不好下咽,哪怕鱼很恐怖,周森也会努力听周淼的话。
可是…
饭桌上的沉默被吸尽了情绪,剩下的是瓷器和汤匙交错的细碎声响。
周森已经喝了两碗汤,却还不敢主动放下筷子。她盯着鱼骨头发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赶紧结束这顿饭。
周森好像还是难以自抑地,总是产生一些新的自己的想法。这种想法,她时常并不愿意为姐姐所知道。
然而,周淼还是先开了口。
“今天还做了什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周森嘴角抽了一下,低头闷闷道:“…不是说了嘛,跟姚姐小赵她们吃小吃。”
“吃完之后呢?”周淼继续追问,声音依旧温和。
“呃…散了啊,回家。”
“就这么回来了?”周淼一边给她续汤,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衣服,“小森,你口袋里放了什么?”
周森动作顿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像被电了一样猛地抬头:“什么也没有!”
她的声音突兀地拔高,看起来已经陷入被质问的本能反应。
周淼只是静静看着她,笑容不减,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
“我只是问问。”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手却已经伸过来,干脆利落地从她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团揉皱的票根。
周森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两张电影票举到光线下——一张是武打动作片,一张是文艺片,时间还紧紧挨着。
周淼盯着那两张票看了几秒,轻轻笑了一声:“原来你还看了两场?”
周森嘴角发干:“我…就随便看看,没什么的…”
“嗯。”周淼点点头,把票根摊在桌上,用指尖轻轻压平,“电影很好。”
她顿了顿,笑得还是那样不冷不热:“下一次什么时候,我也想一起去。”
周森愣了一下,眼神微妙地闪烁:“姐,我…不是有意瞒你,就是今天大家临时约的。”
“嗯,我知道。”周淼看着她,“我没说你有错。”
那一瞬间,周森几乎以为她逃过一劫。
可接下来周淼却补了一句:“下一次,带我一起。”
语气不重,可以说比平时审讯外人时要轻了一万倍,却有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确定和不容拒绝。
周森张了张嘴,是想说点什么反驳的话来着,可对上周淼那双看似平静、却仿佛能将一切掀开来剖析的眼睛,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她点了点头,像个被老师抓住作弊的小学生:“…好。”
周淼收回视线,低头舀了一勺凉调豆腐。别说,第一次吃这种豆腐,还是蛮爽口的,豆腥味也不重,以后也可以多买。
这就是前言。
齐浩然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看着落在自己眼中活像个可怜无助的小狗的周森,又看着一脸“本应如此”的周淼,说不出话来。
前些天和周森一起看了两场电影,齐浩然觉得周森这么活泼好动的人竟然能在电影院里连着坐几个小时,电影也看不下去,只是翻来覆去地复盘了很多遍,美滋滋地觉得自己这是真有戏了,当场就约了周末还要一起玩。
周森自然是欣然同意,齐浩然也是喜不自胜。
谁曾想…
齐浩然嘴角抽了抽,看向周森身边安安静静啜饮咖啡的周淼,压低声音:“周队,你这是做什么?”
周淼无所谓地看了一眼齐浩然,冷哼了一声。
周森嘛…反正是已经消化好了周淼要跟着,理所当然地说:“齐姐,我姐也想和你培养一下感情,我想着,那其实三个人一起玩也更有意思嘛!”
再好好看着周森的表情,齐浩然这才明白,原来周森是真的只在乎一起“玩”,而对她本人没有任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