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节气名不虚传。
空气像淬了冰的刀片,刮在脸上生疼。灰蒙蒙的天幕沉沉压着,连海风都带着一种凛冽的、能钻透骨髓的咸腥。我驱车一路向北,引擎的轰鸣压不住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副驾驶上坐着苏源,她裹着厚厚的围巾,侧脸望着窗外飞逝的萧瑟冬景,神情平静,带着一丝对这场“突然邀约”的些许好奇。
顾昕瑶那句“去告白!现在还不晚!”如同魔咒,在沈清言构筑的理智牢笼上烧出了一个豁口。思念在高压下发酵成了孤注一掷的勇气,或者说,是绝望驱使下的最后一搏。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亲手从她口中得到的、终结所有幻想的答案。哪怕它早已被沈清言预言,哪怕它冰冷如这“小寒”的节气。
车在海边停下。冬日的大海失去了夏日的喧嚣,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灰蓝。铅云低垂,只有西方天际裂开一道缝隙,透出浑浊的、带着铁锈色的光。我们留在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车外刺骨的寒意,却隔绝不了我内心的冰封。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我盯着那片正在被灰暗吞噬的、挣扎的落日,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撬开那沉重的闸门。
“源,”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在暖气的嗡鸣中显得异常清晰,“我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转过头,眼神温和,带着朋友间惯有的倾听姿态。
我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依旧胶着在那片即将熄灭的残阳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将那些在心底演练过无数遍、也煎熬了无数个日夜的话说了出来。没有修饰,没有铺垫,只有最直白的心意剖开在她面前。从初见笛卡尔心形线的悸动,到平安夜的绝望,再到生日的冰雨……那些积压的、滚烫的、属于恋人的情感,终于冲破了所有藩篱,赤裸裸地摊开在落日余晖里。
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风拍打车窗的呜咽。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苏源脸上的温和,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巨大的茫然。她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困惑:“你……喜欢我?是……那种喜欢?”她似乎极力想确认自己听错了,“我一直以为……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我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车外那片冰冷的海水。沈清言那冰冷的预言,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的验证。
“是。”我迎上她惊愕的目光,声音异常平静,连自己都感到一丝诧异。没有预想中的崩溃痛哭,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刺骨的清醒。“恋人的喜欢。”
苏源的表情彻底变了。困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带着距离感的疏离,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她微微蹙眉,语气变得郑重而决绝:“知微,对不起。我……我不可能喜欢女生。真的不可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你可能……是太累了,或者……把我们的友情,误会成别的感情了。”
“误会?”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了一下。那些深夜的电话,那些无话不谈的分享,那些只对我展露的依赖……都是误会吗?
似乎为了佐证她的“不可能”,也为了缓和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她忽然提起了另一个人:“你看程屿,他情人节也给我送花了,我当时以为他给大家都送了,就没在意。后来他微信上跟我告白,我才知道。我拒绝了,但现在我们还是好朋友,工作配合也没问题。”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仿佛在向我展示一种“健康”的处理方式模板。
程屿。这个名字的出现,像一束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照亮了那个我一直不愿深想的角落。原来,她对程屿的告白是清楚的,并且能明确地拒绝,还能维持表面的“好朋友”。而我呢?我的感情,对她而言,是直到此刻才被点破的“误会”,是需要被“矫正”的认知偏差。这个对比,比那句“不可能喜欢女生”更锋利,更清晰地划定了我在她情感象限里的位置——一个模糊的、需要被澄清的“误会者”,连被明确拒绝的资格,都来得如此滞后和荒诞。
“所以,”苏源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向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放在膝盖上、冰冷僵硬的手指,“你看,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就像我和程屿一样。别想太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