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医开的药千滋百味,有的苦,有的发酸,有的发涩,千奇百怪,各有各的的难喝,给冯妙瑜等一众皇子龙孙无忧童年生活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阴影,很长一段时间,冯妙瑜看见朱太医都会绕道走,生怕被他看见后抓去开两剂怪药吃。
“气血紊乱,脉行躁动不安,殿下这是受了惊,此外,还有些风邪入体的征兆,公主眼下最该操心的是,该怎么休养好自个的身子才是。”朱太医板着张脸,训斥道。
朱太医年过半百,却偏偏长了张圆脸。那张圆乎乎的脸一本正经起来时,总有种诡异的滑稽感,像是个偷学大人的小孩。
冯妙瑜嘴角偷偷抽动了两下,想笑,却不敢笑出来。
毕竟朱太医的心眼比银针针尖还要小。眼下笑话了他,一会喝药的时候,他就敢用更苦的药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喝了碗朱太医特制的安神药,没多久,冯妙瑜便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梦境之中。
又是那个梦。
寂静冰冷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匕首反射月光的寒芒。
泪水顺着女人凹陷的脸颊落下,一滴滴,一刀又一刀,悲痛与疯狂蛛丝似的喷涌,交织在那张麻木的脸上,旧忆被雪白的蛛网封存在凹凸不平的褶皱里,女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害死了我的夫君”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灾星!一定是你,是你!克了我的曜儿!”
......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无数道声音,海浪一样猛地扑在她身上。冯妙瑜捂住了耳朵,本能的想要逃离那间阴冷只剩下月光的房间。她抬头,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却见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枯槁的仰着头,空荡荡的眼睛盯着房梁,那只匕首亦不见了踪迹。
她就低头看了看自己。
月白色寝衣,她找到那只匕首了。
正正好好扎在她的心口上。
冷冰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攀上了匕首的柄。
冯妙瑜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噩梦中惊醒。
营帐里漂浮着一团团烛光,心脏处传来的悸动,无言诉说着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可又不只是一场梦。冯妙瑜隔着衣领触到了那道旧伤,多年前的那个深夜,那个女刺客的的确确,将冰冷的匕首送进了她的心口处。
那一刀,离要了她的命只差了区区一毫。
冯妙瑜长长的吸了口气,她揉了揉眼睛,却突然发现营帐内还有一个人。
紫袍鎏金冠。
是冯重明。
“父皇?我……”
冯妙瑜急切地坐起身,才说了几个字,冯重明寒渊般幽深的目光却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冯妙瑜微微打了个寒战。梦醒了。
父皇。
是父,更是君。
她咳嗽了两声,将后面半句撒娇似的“方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又吞回了肚子里。
“父皇大驾,儿臣却衣冠不整,有失迎候,”冯妙瑜匆匆起身行礼,垂首道:“还望父皇恕罪。”
冯重明摆了摆手,嘴角上扬,可眼睛里却是冰凉一片。
“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不必多礼。”他看着冯妙瑜的眼睛,平静地说:“今日埋伏你那些刺客,连带着他们的家人,朕已经下令全部处死了。平远候的余孽已清,你大可安心了。”
冯重明微妙的态度,再加上这句略显古怪的话,冯妙瑜微微一愣,随即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父皇难道认为今日暗杀一事,是她为了对平远候一脉赶尽杀绝,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冯妙瑜张了张嘴,正想出言为自己解释两句,冯重明却道:“这件事情不必多谈。女大当婚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的婚事——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有那么一瞬,她真希望当年那个女刺客那一刀没有刺偏。
冯妙瑜心底涌上一股浓重的悲哀,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压着声音里的颤抖,“京中青年才俊众多,驸马之事儿臣眼下尚未决定下来。今日儿臣身子实在是不适,此事能否过两日,等儿臣决定下来后再谈?”
暖黄的烛光下,他这才注意到他的长女脸色看起来比纸还要白。
她半靠在床柱上,眼底闪着粼粼波光。那张面容,与年轻时的张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
当年,在他还是个普通皇子的时候,半逼半强地纳了张氏,那个时候的张氏就是差不多的神情……
“你……”
冯重明像是被人拿针扎了一下,登时词穷,但也只有短短的一刹。一刹之后,他又从一个爱而不得的凡人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那你先好生休息,不舒服了就喊御医。”
“是。儿臣恭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