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一路上避开了不少权贵人家的车马,却又遇见了京中的巡卫,长矛刀剑,一层层的铠甲在日光下格外冷肃。
他心里一沉。算起来这京中的禁军不是谢鹤岭的下属,便是谢鹤岭同僚的下属,难说是否互通有无,捉他简直轻而易举。
断断续续走了一个时辰,他已有意避开,路上竟还是碰上巡卫好几回。
他愈发惴惴,疑心自己是不是要被逮回去——他见到这些人高马大的官兵,便又想起京兆府牢狱中的刺鼻气味,和从墙缝里挤出来的哀吟,疼得有些麻木了的腿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直到他踉踉跄跄赶到城门,却又发现城门守卫极为森严,持刀官兵目光如炬,打量着来往行人,他不得不停下来,远远立在巷口。
一时的意气散尽,宁臻玉清醒了些,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前日下狱,昨日才被放出,当着一群高官的面,上了谢鹤岭的马车,大半夜众目睽睽之下被送进了谢鹤岭的屋门。
他已非权贵子弟,如今在所有人眼里都已经是谢府的下人,逃奴是什么罪?
便是那城门的官兵不认得他,他侥幸出去,又如何逃得过追捕?这辈子他就进过一次大牢,京兆府衙门的刑具还未加身,光是看一眼,便已足够让他屈服,他不想再进第二次。
他忽又想起了严瑭,也许……
不,他又立刻否决。他不该想起严瑭,自己已经得罪了谢鹤岭,不能再拖严瑭下水。
他竭力将严瑭和微末的希冀从心头抹去,默然坐在街沿的台阶下。
他虽没了一层锦绣衣裳,却更显相貌出挑,布衣也难掩珠玉之貌。偶有不怀好意的地痞混混,拿眼睛瞄他,碍于官兵在附近不好动手,便朝他嬉笑着吹口哨。
换在往日,他便要面露厌恶,喊仆从过去教训了。
然而他没有反应,他的心里却因此更为焦虑,出了京师,这样的状况只会发生更多回,而他目前并无自保之力。
还有那不知身份的大人物,会不会再次置他于死地。
想得越多,便越觉前途无望。
他脸色惨白地坐在屋檐下,目光放空,直到太阳西斜,官兵们发现他的异状,握着刀要过来喝问时,他终于起身,回身往唯一的一条路走去。
回到谢府时正值黄昏,阴云笼盖,宁臻玉望着谢府高阔的大门,站住身,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身后嗒嗒的马蹄声响起。谢鹤岭一身官服,骑着马慢悠悠越过他,谢府的门房等候了许久,听到动静立刻出来相迎,扯过缰绳。
谢鹤岭下了马,拂了拂衣袖,负手望向宁臻玉。
宁臻玉停顿良久,还是慢慢拖着腿走了过去。
回来的路上他衡量了很久,谢鹤岭至少目前看来还能装一装表面上的君子——倒不是觉得谢鹤岭有多正直,只是他认为即便好男色,谢府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他暂时能喘口气。
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了。
“我以为宁公子会宁死不从。”谢鹤岭道。
即便早已知道谢鹤岭是个怎样的人,宁臻玉心头的火气仍然一下涌了上来:“你……”
谢鹤岭道:“今早还有下属来问,是否要将你捉回来,我心想宁公子心气儿高,一时不忿也是常理,便就罢了。”
你会这般好心作罢?
宁臻玉甚至开始怀疑起谢鹤岭的险恶用心。他能如此轻易地离开谢府,连拦的人都没有,兴许是笃定了京师森严,他根本逃不出去,谢鹤岭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猫捉老鼠似的趣味。
宁臻玉嘴角绷紧,就听谢鹤岭接着道:“我想着教宁公子在外几日,冷静下来了,再接回不迟。”
好宽容的说辞,不知情的还要以为是何等体贴的菩萨心肠!
宁臻玉忍不住讥讽道:“这么说来,我让大人失望了?”
谢鹤岭微笑:“怎会,宁公子愿意主动回来,谢某心中甚慰。”
话虽如此,语气仍有遗憾,仿佛没能瞧到他不堪受辱宁死不从,出逃又被捉回的热闹,期待落了空。
宁臻玉胸口起伏,到底忍了下去。论气死人,他永远比不上这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还是个收了一屋子美貌奴仆伺候的衣冠禽兽。
“我还有一事不明,望大人解惑。”他慢吞吞道,“敢问我前日被捉去京兆府,到底是何原因?”
谢鹤岭忽而瞧了他一眼,仍是之前的说辞:“昨晚不是同你说了么,那女官记岔了。你只需知道这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