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宜溪大口喘息着,背后传来的疼痛令她格外清醒。
眼下思绪飞转,给太后一个什么理由才能让她留自己一条命?
“回…回太后,民女…”
池宜溪声音微弱,别说太后,就连素芝也只听得不是很清楚。
太后抬手让人把她拖进来。
饶是池宜溪现在经受着拔骨抽筋之痛,但也不想像条死狗那般萎靡,微微用力挣脱开架住自己的太监。
两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刃上。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虽然慢些,却也是自己在走。
她知道太后的心思,这顿板子既是惩罚,也是试探。
若是方才自己喊冤叫屈,或者任人拖进来。太后怕也是不会再留自己性命。
这一点,还是她从未关上的殿门发现的。
“回太后…”池宜溪进来后又稍整形容,不至于太过失礼,“眼下世人皆知我父亲是为了二十年前的旧事而死,作为他的女儿,那么我定然会替父亲找出当年的真相。”
“是啊,你是个孝顺孩子,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太后依然是那副慈祥长辈的模样,护甲上珠翠耀眼,配合着手里的碧玺手串。
还真能给人一种富贵人家长辈之感。
池宜溪轻扯嘴角,想笑却扯着了背后伤口,发出轻嘶,紧皱眉头:“死了便罢,活着的人才重要。”
“欧?你这言论倒是少见。”
开国皇帝以孝治国,是以举国上下都以孝悌为先,甚至澧朝律法中对不孝之举的处罚相当严酷。
没想到池宜溪竟敢在自己面前提出这样大不孝之言论。
“父亲自小教诲,民女不敢忘。”
此话一出,也算是撇清了池宜溪不替父亲完成遗愿之举。
“所以呢?”
池宜溪再度俯身叩头:“民女虽一介女子,但也知道想要的东西得靠自己掌握在手里才踏实。与其依赖旁人施舍,不如自己去拿。”
“父亲虽死,但却送了民女一段前程。”
“此话怎讲?”太后挑眉,想听听池宜溪究竟会说出些什么来。
“眼下众人皆道父亲枉死,作为其女,民女定然会替父亲完成遗愿。那些想要挑起事端之辈,自然会找到民女,企图与太后您为敌。”
“你的意思是......”
太后没有说下去,池宜溪接过话头:“民女以前读到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句时,便觉得很有意思,若是能亲自体验一番,也称得上是有趣儿。”
“呵呵,你这丫头还这是有趣得很!”
太后像真是被她这番言论逗乐了,以手掩嘴轻笑两声。
见状,池宜溪敛眉轻叹口气:这下应该能活命了吧。
“民女愚笨,还请太后日后多加教诲。”池宜溪忙趁现在表忠心。
其实太后和池宜溪的想法一样,不过做错事总得受罚,借此磨磨她的棱角也好,以后用起来也称手。
“你呀,就是嘴甜。”
太后示意素芝赐坐。
等被搀扶着坐下后,池宜溪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下一半。
“多谢太后留民女一命,将来…将来任凭太后差遣…”池宜溪吃力撑着膝,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太过狼狈。
既然达到了目的,太后也不再为难她,不过也免不了再敲打一番。
素芝会意,端手站在太后身侧,道:“娘娘心善,这次不过是小惩大戒,毕竟不仅没将娘娘吩咐之事办成,反倒是整出些烂摊子等着娘娘来收拾。”
池宜溪识相说道:“是民女办事不力,还劳娘娘愿意教导。”
“好啦,说再多也没用,哀家也不喜欢食言。”
太后起身,素芝连忙搀扶着她。
“哀家既然许诺了你,虽然事没办成,但也知道你已尽力而为。”
太后近前,池宜溪本想起身,却被按住肩头。
方才才挨了打,池宜溪此刻狼狈至极,发髻也散了些,竟依然是清丽之姿。
太后一面惊讶于民间居然会有如此貌美的女子,一面又觉得就算容貌出众,她竟也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
太后将她散下的发髻轻拢与耳后:“当时答应你的条件有二,既然未尽,那便只给你一个吧。”
“官职,县主。你想要哪个?”
池宜溪抬头与太后平视,虽知是大不敬之罪,可想要与虎谋皮,就得做出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来。
“县主没意思。还请太后垂怜,给民女指一条康庄大道来。”
池宜溪脸上血还未干,两眉因着疼痛微蹙,明明是我见犹怜之态。眸子却不显孱弱,反倒是有种山野间未训之兽的血性。
这很对太后的胃口,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过这么一个妙人儿了。
近年来王福联合着朝堂众人将自己费心培养出来的人尽数拔去,眼下自己正是用人之际。
池宜溪稚嫩,是好也是坏。
但她李颐能走到今天,靠的可不是现成的人才,她有的是耐心和手段。只要她愿意,不愁没有能用之人。
“好,好孩子。”
太后拍拍她的脸,非常欣赏这双眼睛。
“既然你愿意为哀家所用,那哀家也愿意费些功夫来教导你。”
太后直起身子,头上金簪刺眼,晃得池宜溪有些失神。
“通政司中的江枕,听说曾与你父亲是同窗。哀家也见过几面,是个好官,你去找他吧。”太后又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上,垂眼瞧着底下人,“能在通政司谋个差事,也不错。”
池宜溪跪下行大礼:“多谢太后提拔,日后民女定当尽心竭力,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起来吧,哀家会安排好的。年节时分你也正好去拜访一下。”
“是。”
“汪生,你呢?”
料理完池宜溪的事,太后也没忘一直立在旁侧的汪生。
始终充当摆设的汪生突然被点名倒也没慌了手脚。
他也算得上自小跟在太后身边,对太后脾气也把握得了几分。
这次专门让自己把池宜溪带进宫,也是为了前几日闹出的事。
“汪生办事不力,还请太后责罚。”汪生未多话,直接跪地认罚。
“那些小官为何没有出现?”
池宜溪垂目在侧听着,虽只是些只言片语,但这几日能惊动太后的事,也就只有父亲那一桩。
背后的疼痛刺激着她清醒,眼睛虽不能看,耳朵却格外灵敏,听着二人的话。
“奴才不敢推卸责任,只是林寂手下侍卫武功高强,实在难缠。”汪生道,“本要将那子诛杀时,宣德门的事已经闹起来了,暴民四起,只得亲自派人前去镇压……”
太后上下打量着汪生:“武功高强?哀家可记得你从会提剑就会杀人了。怎么,好日子过多了,连剑都拿不动了?”
“奴才并无半句虚言,只是那侍卫确实难缠。”
即使当时让卢怀东那些小官去搅了事,也揭不起风浪。这一点太后很清楚,只是事未成,账还是要算的。
“你这几年都没回去了吧。”太后接过素芝递来的茶,看着盏中茶色清澄。
汪生像是被这句话吓住了,居然打了个寒战。
虽然行动细微,但池宜溪离他不远,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楚。
是什么地方竟能让汪生有这样大的反应?池宜溪琢磨着。
“是…是好些年没回去了。”汪生语气酸涩,干巴巴说着。
“许你五日假,回去一趟吧。”
汪生听到这话,颓然栽倒在地,半晌才缓过神来。
略微颤抖拱手行礼:“是。”
太后继而偏头看向池宜溪。
“你觉得这件事可还有转圜余地?”
太后不愿旧事重提,之后定还会为此有所行动。这次先是鞭笞自己,再当面责罚了汪生。如今再来问自己。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回太后。依民女愚见,眼下当韬光养晦,静候时机。”
太后不语。
池宜溪识相接着道:“这件事已惊动朝堂上下。此时若是再冒头,恐怕不好收场,不知陛下究竟是何种心思。只是现在定会严查昔年往事。”
“是个通透的孩子。”太后锐评,抬手抚上发髻,“好了,哀家也乏了,都退下吧。”
“是。”
池宜溪同汪生一道行礼退下。
高堂深深,逐渐被池宜溪抛诸背后,死而后生的畅快感并没有让她缓口气,反而退下时,太后那喜怒不明的神情令她不寒而栗。
背上的伤跳动着提醒她,从今天开始,自己要在这泥泞里斡旋求生了。
池宜溪与汪生二人走在离宫路上,皇宫里因着年节,池宜溪走过一路,琉璃宫灯,暖房花卉,就连冻住的湖面,竟放置着许多玲珑剔透的冰雕。恢弘精致,满是皇家气派。
“池小姐倒是好运气,居然能活着出来。”汪生一如既往那副嘴脸。
不过从他语气中,池宜溪也品出他的嘲讽之意。
太后在深宫虽能得到外面的消息,但终究只得一知半解,汪生可是从最开始便识得她的。
墙头草,见风使舵,趋炎附势……
左不过这些字眼,池宜溪也不想因着这些不重要的事耗费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