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着从衣袂里掏出来一张符，直接用手上所剩无几的蜡烛点燃，随后连同燃烧的符纸一起，在浓浓黑雾中，凭感觉朝上方拍出一掌。

凌九妄这一掌打得不偏不倚，正中僧人的胸膛，霎时间火花飞溅，只听见对方痛苦地“啊”了一声，仿佛万蚁噬心，强烈的灼烧感涌上胸膛。

零星的火花在空中散落下来，环绕在凌九妄周身的魔煞似乎变淡了些。

对方受伤后捂着胸膛后退了两步，他气喘吁吁地用禅杖撑着地，惊诧道：“你……你会魔界的破炎掌？你到底是谁？”

凌九妄冷笑一声，道：“谢澈，我是谁跟你无关。我倒是想问，为什么你要凡人的精气？”

谢澈却反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

凌九妄知道是因为前世曾经在魔界见过他一次，但是他并没有如实回答，只是讽刺道：“堂堂上仙谢岸的弟弟，正途不走，偏修魔道，真是愚蠢得让人发笑。”

谢澈再次听到谢岸的名字，再也冷静不下来，他怒不可遏，辩驳道：“我修什么道，全凭我乐意。”紧接着，他又开始挥动禅杖。因为先前受了伤，所以第三次攻击的威力相比前面两次都弱了一些。

这一次释放的魔煞很不稳定，时强时弱。凌九妄轻松一躲，就避开了，那些魔煞击中了他身后挂在庙堂中间墙上的一幅画像。

刹那间狂风骤起，画像被来势汹汹的魔煞撕成碎片，在空中纷飞片刻，最后凌乱地散落一地。

彦祝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被吓得双腿发软，他瘫坐在地，喃喃道：“那……那可是……雨师的画像，就这么被你撕了……”

明明毁画的人不是他，可是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像是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

凌九妄鄙夷地朝他看了一眼，心想这所谓的画像没了再画一幅便是了。

谢澈由于释放了太多魔煞，加上受了伤，身体慢慢变得有些虚弱无力。他现在这样的状态，想对付凌九妄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用禅杖支在地上借力，勉强站直了身子，长叹一声，道：“我只是想变成人……变成一个真正的凡人活着。这么多年来以身殉道，上下求索，我最终……还是只能这样半人半鬼地活着么？”

凌九妄听完他说的话，大致能猜到他为什么需要用那些魔煞来吸食凡人的精气了。

凡入魔者，无异于仙，皆需放得下贪嗔痴妄和七情六欲。

当年谢澈天真地以为修魔道会比修仙道轻松一点，但其实二者之间大同小异。

他还是后悔修了魔道，那些束缚着他的欲念自始自终都未曾斩断过。除此之外，束缚着他的还有满身魔煞。

谢澈怀念仙界生活的日子，也很怀念自己的兄长谢岸。但是他已然被仙界除名，就不再可能回仙界、修仙道、登仙途。

后来他削发为僧，自封澈微。“澈”意为清澈，可他认为自己并非一尘不染，于是添了一个“微”字，表示没有的意思。

谢澈离开了魔界，去往凡间。他心想，自己既难成仙也难成魔，那就成凡人吧。

谢澈白天路过村子就开始挨家挨户寻找适合下手的目标，然后以化缘为由，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出自己身上的魔煞，附在凡人身上。最后临走前再装模作样给人家算命，一般都是说算到这户人家，不出几日将会有人大病一场。

谢澈太需要这些凡人的精气了，他以为吸收得越多，就越能稀释和消解满身魔煞，自己也会因此越像一个凡人。

尽管谢澈在凡间做了恶，但是他始终认为自己还是心存善念，对凡人并无加害之心。

他放出去的魔煞，并不会像真正的鬼面僧那样取人性命。等到了放出魔煞的第三天，他会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路过白天的时候去化缘的那户人家门前，然后隔空一点一点引出那些附在凡人体内的魔煞。

只有路过苜棠村，在李叔家化缘时，他无意间多放出来了一些魔煞，才致使小女孩生命垂危。

那天深夜里，凌九妄在梨树后瞥见院子外面经过的那道人影，正是谢澈要去李叔家回收那些附在小女孩身上的魔煞。

谢澈后面发现那个小女孩身上的魔煞已经被驱散，虽然他觉得魔煞凭空消失这件事奇怪，却没打算深究下去，只是心有不甘。于是他回到祈雨庙，在此地作为他在夜晚的容身之处，打算白天再出去另寻目标。

寺庙大门上贴着的四道驱魔符过于陈旧，所以灵力低微。更何况谢澈本身就不是魔，虽然满身魔煞，却掺杂了不少凡人的精气元神，符纸失灵，他很顺利地就进入祈雨庙，并没有被驱魔符拒之门外。

傍晚之后，不会再有村民进来祈雨庙参拜，于是谢澈便趁机藏匿于此。

他彻夜在庙里就是闭目盘坐，凝神运动周身魔煞，与吸取进来的精气相互融合，以便于它们在体内共生共存。

直到现在，凌九妄和彦祝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他。

即便凌九妄最后明白了谢澈真正的的意图，但是看见对方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他还是落井下石道：“谢澈，别天真了。你以为得到凡人的精气越多，就越能变成凡人么？

谢澈闻言猛然抬眸看向他，惊讶道：“什么？”

凌九妄轻描淡写道：“魔煞不是死物，它们也需要进食。你自己的精气禁不住每天被魔煞这样消耗，所以你才去对凡人下手。”他顿了顿，还是选择言明真相：“修魔者，越是心不定，就越容易被魔煞利用。”

谢澈崩溃地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被利用……”

凌九妄见他似乎并不相信，沉声道：“爱信不信。”

谢澈还没去凡间吸取凡人的精气之前，每天都被魔煞折磨得苦不堪言，白天清醒的时候会感到疼痛，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做噩梦。

那时候的他以为，是修魔之路注定要经历这些磨难，但实际上只是魔煞每天都在吸食他的精气，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罢了。

于是谢澈才会产生放弃修魔、成为凡人的念头。只不过他最后作的恶，却又阴差阳错地顺了魔煞的意。

他现在就算明白真相也无济于事，那些魔煞早就在他体内根深蒂固，挥之不去了。

突然，本来充斥着整个庙堂的魔煞，发疯似的朝谢澈涌来，径直从他的眼睛钻进了身体里。

谢澈艰难地跪在地上，颤抖的双手捂着眼睛。一阵疼痛感从头到脚传遍全身，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每一次用禅杖把体内的魔煞放出去，都会感到些许轻松，但是最后魔煞回到他身体的这个过程却极其痛苦。

谢澈现在已经有些绝望了，他很想摆脱这些魔煞，不想再沾染一丝一毫。

可是谁能救得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