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和你关系非同一般？”
“不错。”范蠡含笑点头，“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少贫嘴了，有话就说。”
“其实也简单。我在齐国呆腻了，想到处走走看看，顺便也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毕竟我欠你的恩情还没还。”
文种冷哼一声，瞪他道，“不用你过来看我，我过得很好。”说完自己先气恼地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好了好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范蠡忙赔笑地哄他，拉着他的手臂，语气柔和，“是我不好，你不高兴也是应该的。”
文种见他态度还算诚恳，而且的确来了越国，也没有责怪他，便将怒火生生压下去了，不理会他的道歉，转身上了车。“去我府里坐坐！”
“好”范蠡答应得爽快。
两人便上了车，朝着文种的官府驶去。
来到府中，文种吩咐管家准备酒宴，招待范蠡吃晚饭。
席间两人把盏饮酒，你来我往，言笑晏晏，气氛甚是融洽。
范蠡举起杯，冲他笑道，“咱们喝酒，不必管那些客套虚礼，痛快畅饮就是。文大夫不必多言，举杯共饮！”
文种被他逗笑了，连连点头。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他们俩喝酒都是一口气干杯，绝不皱一下眉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终于聊到正题。
“越国有何稀罕之物，我竟不知，引得你千里迢迢来了这里？”
文种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那我猜猜看，”范蠡端起酒杯，轻轻晃荡了一下，而后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淡笑道，“莫非是因为越国美女众多？我从齐国来此途中，沿途经过吴、楚等国，这些国中女子皆不如越国女子般窈窕多姿，你到这里自然是求美人而去。”
文种听罢，只觉荒唐不已，又因为自幼便知晓这位挚友的心性，故而并未多在意，只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笑骂了一句“胡扯”。
范蠡正色问道，“真的不是吗？若是文大夫不愿意承认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文种摇摇头，道“自然不是，莫要拿我开玩笑了。”
范蠡闻言，叹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真的是这样呢，想不到三年未见，你还是那么无趣。”
“你也一样”文种瞥他一眼，同样回敬一句
“轻浮无礼，轻佻浮夸？”范蠡问。
“厚颜无耻，油腔滑调。”文种答。
“你总是这副正经样子，不苟言笑。”范蠡笑问。
“你总是这么嬉皮笑脸，放荡不羁。”文种亦笑着反唇相讥。
两人都大笑起来。
文种举杯邀他共饮，一扫方才的打趣闲话，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问你，为何会来此地。”
范蠡耸耸肩，“不是说了，我游历天下，正好来了。”
“我可不信。”文种轻哼一声，一脸的不相信，随即伸手在桌上敲了敲，强调道，“我要听实话。”
“那就是想你了呗”范蠡随口答了一句，又抿了一口酒水，漫不经心的样子。
文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一翘，轻叹道，“范蠡，我真搞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范蠡顿了顿，放下筷子，正色道“你想说什么？”
文种认真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可知，伴君如伴虎？”
范蠡点点头，平静道，“自然知道。”
文种蹙眉凝视他，“你我自幼相识，我知你心性，绝不是那种贪恋富贵权势之人。相反，你却是一身傲骨，洒脱不羁，没有什么可以困住你。”
范蠡微笑颔首，“继续。”
文种皱眉，“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来这儿。你我都知道，一旦踏入这权利的漩涡，必定会身不由己，届时你便是想脱身都难。”
范蠡闻言，沉吟了半晌，方慢悠悠道，“是啊，你说的很对，若我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我做任何事。所以啊，你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文种摇摇头，叹息道，“你还是不明白。”
范蠡敛去笑意，道，“我明白得很。所以，你也不用再多说了。我既然来了，就打算在这儿留下一段时间，至于时长是多久呢，一切由我的心情决定。”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文种皱紧眉头，“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
“能，”范蠡坚定地回答，“一定能！”
文种被噎住了，竟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是啊，凭这一方越国宫廷，怎能困住来去自如的他，若他一心想要离开，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呢。
用完晚饭，两人来到庭院中，在石桌边坐下，饮茶赏月。
因为今晨下过雪的缘故，四周树枝上的积雪还残留着，莹润透亮，犹如珍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似烟飞如雾散。夜幕之上，银辉流泻，繁星璀璨。
范蠡望着明月，眸光潋滟，神色悠远，薄唇微启，清声哼起了越国小曲
“云缈缈，花撩撩，情郎呀！莫要抛，我心事，付春光
相思苦，泪沾裳，思郎呀！夜难熬，心慌慌，情意长
花落红，泪千行，盼郎呀！莫相忘，鸳鸯戏，泛兰浆
梦无边，爱无岸，唤郎呀！莫心伤，盼归程，共成双。”
他低吟浅唱，缠绵婉转，声音空灵如风，直渗入人心里去。
他侧脸对着月华，清俊无双的容颜笼在朦胧的白光之下，眉目间清波流曳，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缱绻，如诗如画。
文种初时只觉曲调柔雅缠绵，意境清新隽永，当真是一首好歌，正想开口赞叹，细听歌词才发现满篇都是情啊郎啊，心中不觉好笑。
“这又是哪位姑娘教给你的？”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有。”范蠡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含笑，眸光流转着一池春水，“我自己作的。”
“……”文种一愣，而后失笑，“听着倒像是爱而不得，幽怨无比。”
范蠡微微仰起头，双眼痴望着天空，星月皎洁，似他心神纯净剔透，无尘无垢，清湛无痕。他轻声道，“你呢？可曾动过心？”
文种没有回话，只专注地盯着他看。
“没动过？嗯，这倒也不奇怪。”范蠡淡淡地笑了笑，复又低头凝望着手中杯盏里碧绿清透的茶水，悠悠地道，“世间万物，或惊鸿一瞥，或驻足流连，于万丈红尘中独存一份纯净无欲，该有多好。”
文种闻言，不由得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范蠡淡笑不语，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唇舌。
文种沉默了片刻，忽而道，“其实，我已有了心上人。”
范蠡蓦然抬头望向他，似是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又露出笑意，调侃道，“你终于开窍了，让我大吃一惊。”
“我是认真的”文种正色道，“只是这话，不好对你说。”
范蠡扬了扬眉，疑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难道我还会传出去不成？”
文种笑了笑，道“总之，就是不能说。反正，你知晓我已有心上人就好。”
他起身走到亭栏边，负手伫立在那儿，神色悠然，衣衫翩跹，风华绝代，令人望之惊艳。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道“我心有丘壑，堆雪锁芳华。”
范蠡闻言，怔了一怔，随即展颜一笑，“文大夫的告白，倒是很不一样。这世上能得你真心以对之人，是何等幸运。”
文种淡笑，不置可否。他转过身来，朝范蠡遥遥举杯
“我敬你一杯，祝你平安喜乐。”
“我亦愿你一世安康，得偿所愿。”
范蠡同样将杯举至与他齐平的位置，清朗一笑，美如春风拂柳，荡人心弦。
文种轻抿一口茶水，笑道，“好。”
两人饮罢，皆大笑出声。欢欣愉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化作一阵阵飘渺的波纹，慢慢荡漾开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
至于此后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不过匆匆刹那，弹指云烟。故人旧地重逢之时，已是恍若隔世。只余一盏清茶，一方墓碑，遥相思忆，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