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西施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筐,来到浣纱江边浣纱。初春刚过,江水有些微冷,但是清澈可见,倒映出了天空中飞过的群鸟。远处溪水滔滔,近处水声潺潺,偶有花瓣飘落在水中,随波流转,与岸边垂柳上的新芽遥相呼应。岸边有采药的村民在摘取草药,不远处有樵夫扛着木柴准备回家,也有妇人坐在树下编络子,有孩童奔跑在河岸边上放纸鸢,笑声清脆悦耳。有炊烟从村子里袅袅升起,白烟腾升而上,在高远的天空化成缕缕流云。风从林间掠过,吹动草叶莎莎作响,水浪拍打船侧,惊起鱼虾跃动。
这是一个安乐的世道,一个风调雨顺的时节,百姓们安居乐业,有田地可以耕种,有食物可以吃穿,有温暖的屋子可避寒暑,不用担心战火燃及,也不用担心饥饿侵袭。
越国开始恢复繁荣。
西施静静坐在岸边一块石头上,捧起了木盆中的纱绢,用清水清洗过后,拧干铺开,放在一侧摊晒。抬头去看远处的流水,河水很清澈,有鹅卵石裸露出来,在水中闪动着细碎的光芒。两岸的杨柳才刚刚长出嫩芽,新抽出的绿叶还略显单薄,风一起,枝条就摇摆不定,随风晃动。她眯起眼睛去看水中波光荡漾,有鱼儿摇头摆尾,倏忽间消失不见,不留下任何踪迹。河水底下石子被流水冲刷得光滑莹润,上面隐约还有蝌蚪游过,小鱼躲在石缝里探出头来吐泡泡。阳光暖融融地照射下来,落在眉眼之上,温暖了冰冷的脸颊。
这是个不错的日子,真好啊。
她想着,忽然感到脸上一阵刺痒。抬手去揉了揉脸颊,手指之间沾满了湿漉漉的水珠。风从耳际吹过,掠过了脖颈处的肌肤,有些凉意。她便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又继续清洗着手中的白色布帛。远处山峦起伏,层叠巍峨,绿树掩映其中,如黛色连绵,起伏的山峰上隐约见有白色的云雾缭绕,缥缈不可捉摸。她微微侧过头,轻轻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阳光照耀之下,肌肤如雪,莹泽透亮。西施抿唇微笑,伸手在水中轻轻搅动,搅动了一江春水,也搅动了……
越国大夫范蠡乘船路过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立于船首,背对着西施的方向,眺望着秀丽江山。春风卷起了他的衣角,轻轻翻卷飞扬,长发随风舞动,衬着那张明净俊秀的脸庞。他望着江面上的舟楫船艘,听闻有女子在浣纱之声唱起了家乡歌谣,歌声袅袅,犹如空谷幽兰,动人而不绝。他听得痴了,循着歌声看过去,瞧见有一美貌女子端坐江边浣纱。
她坐在河边,青丝墨发挽了个简单发髻,戴了只木簪,垂落下来的黑发散散落落,衬着她眉眼如画。她低垂着眼眸,长睫微颤,白皙的肌肤和藕粉色的裙衫融为一体,仿佛花蕊和花瓣,浑然天成。她纤细的十指穿过纱绢,用清水轻轻冲洗,动作轻柔自然,姿态婀娜优美。手中白影绰绰,宛如一条条翩跹蝴蝶。她便是这蝶中最美的那只,身上萦绕着一股恬淡气质,干净而纯粹,没有半点烟火气息,一颦一笑皆是清新动人,如同江南早春的水墨画卷一般。
江风吹过,扬起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仰起头,用手拨弄了几下,便俯身继续清洗。
他看得痴了,手中的伞掉入水中也不知不觉。直到有人提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所有,只顾着愣愣看着那边出神。
“范大夫,伞掉了。”手下的人提醒,范蠡连忙从水里将油纸伞捞起,结果发现袖子和衣袍都被水给打湿了,狼狈得很。手下人忍住笑:“范大夫,您没事吧?”
范蠡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摇头失笑:“无事,无事。”说完便将视线转向江边,看到那名浣纱姑娘正转过头来看他,眼神纯真明亮如晨间薄雾后的星辰。他微怔了一下,向她招手示意,又见她在对他微笑,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撑着油纸伞,站在船上,与她隔江相对。江水碧绿清透,如无暇翡翠,阳光照射在上面,波光潋滟。他站在那里,笑容清润,如沐春风,看她眉目柔和似含情,一双眸子却仿佛浸了清水,澄澈透亮,纯如璞玉。江上明月般皎洁温柔,纤尘不染。
她见到了他,没有拘谨,也没有害怕,而是坦荡而自然地与他对视,朝他点点头致意,又露出温柔而纯净的笑容,清澈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慢慢移开。
他静静看着她,眼底溢出笑意,眉眼间也染上了些许光彩。
范蠡站在船上,看那女子安静坐在那里,轻提衣袖,用湿漉漉的手将头顶帷幔一角撩了起来,露出光洁额头,以及一双剪水双瞳。她洗好了纱绢,拿在手中,用手绞干了水,然后铺开晾晒,旁边放着竹篮,竹篮里装了不少洗净的纱绢。她拿起竹棍将纱绢翻了个面,又用竹棍轻轻敲打,晾晒的过程繁琐而琐碎,需要耐心和细致。阳光照着她的发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道暗影,侧脸如削玉琢雕,秀丽而典雅。
她微微蹙眉,用衣袖擦去滴落在脸颊上的汗珠,又低头认真清洗手中的纱绢。
范蠡心中暗叹,好一位绝色的女子。
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随即命船夫靠岸,然后踩着湿漉漉的江滩走了过去,在距离对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西施正专注浣纱,并未注意到范蠡的靠近。等她将洗好的纱绢轻轻拧干,尽数放入竹筐中后,这才起身,背上竹筐准备离开。
范蠡见她转身欲走,连忙上前几步,温声开口:“姑娘请留步。”
西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墨绿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她,眼中似有璀璨星光闪烁,清风朗月,玉树临风。她不由瞪大了双眼,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心想难道是在做梦?可眼前分明就有这么一个人,五官精致如画,神色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透着翩然风姿。
“你是谁?”西施忍不住问道,她从未见过此人,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外乡人。于是她盯着他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
范蠡听出她的声音甜美清澈,带着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温柔娇软,软糯甜脆,像是含了一把桂花糖,让人听了就心生欢喜。于是笑着朝她拱了拱手:“姑娘莫要惊慌,在下并无恶意。”
西施听得他彬彬有礼地言谈,便也觉得安心,不再害怕,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范蠡知她警惕性高,倒也不觉得讶异,解释说:”我来此地游历,恰好路过,见姑娘在此处浣纱,所以便多瞧了几眼。”他语气含笑,眸中带光,目光盈盈,直视她的眼帘。
西施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微红了脸。
“姑娘可是附近村落中人?”他轻声问道。
“是啊,我在附近居住,闲暇时过来洗几件衣裳。”西施回过神,点头承认。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人从何处而来,但总归不是坏人,而且模样生得极好,举止优雅从容,言语温和有礼,让人难以生出厌恶之感。
“如此甚好。”范蠡闻言,微松了一口气,“我还怕姑娘认生,不愿与我说话呢。”
西施笑起来,一双明眸闪烁晶亮,脸颊飞起两抹淡淡的绯红:“公子真是说笑了。”
范蠡看在眼里,只觉得此间美景,不逊于任何雪月风花。他不由感慨万千,道:”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般美人。”
“哪里。”她摇头笑道,”小女子自幼生长在乡野间,未曾学过什么礼仪,相貌也不过寻常,并不值得公子夸赞。”
“姑娘莫要妄自菲薄。”范蠡摇了摇头,“我看过不少闺中千金,也见识过宫中后妃,却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清丽脱俗的女子。世间女子如繁花万千,千姿百态,有的美得妖娆妩媚,有的美得端庄大方,有的美得艳丽绝伦,还有的美得含蓄内敛,而姑娘则是一朵清雅莲花,遗世独立,幽香静谧,最是惹人心怜。”
“公子过誉了。”西施闻言,面上露出了几分赧然,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她在这村中,见到的大多是粗鲁的渔夫和黝黑的农民,难得遇见像眼前这般生得眉清目秀、俊俏飘逸的公子,一时之间难免不自在。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唯恐说了些什么惹他生厌。只好微垂眼睑,遮挡住了略显窘迫的眼神,然后抿了抿嘴唇,抬眸飞快瞧了他一眼。
见对方脸上依旧温和,神情也依旧愉悦,甚至唇角处依旧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丝毫看不出愠怒或厌烦之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暗中深吸一口气,双手攥紧了裙摆,告诉自己莫要慌张。然而心脏却扑通扑通狂跳不止,脸颊滚烫发热。她垂首站在那里,不敢再抬头去看他,耳朵尖渐渐发红发烫。
范蠡注意到了她的尴尬难堪,便主动转移话题:“姑娘,世人皆道苎萝村风景秀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