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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迷小说网 > 【夫勾】碎琼乱玉 > 第22章 肝肠寸断

第22章 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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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哀公十年三月,吴国联合鲁国征讨齐国时,齐悼公被田氏,鲍氏谋杀,吴王夫差在城门哭吊三日后撤军。同年,夫差在江北的邗国故地修建邗沟,为的是沟通长江和淮水,方便输送大量部队北上伐齐,如此大规模的水利兴修工程,仅用一年时间就完成,百姓怨声载道,数以万计民工死在前线,白骨堆成了小山。与此同时,越国挑选了颗粒饱满的粮食,稍微蒸了一下,连本带利还给了吴国。夫差得到这些粮食后,见其粒粒丰满,比吴国本地的粮食要好上许多。大喜过望,遂令全国上下立即推广稻种,改种越国的水稻,却不料这些种子并没有发芽,到了秋天颗粒无收。吴国因此闹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饥荒,百姓卖儿鬻女,连野菜根也吃尽,夫差这才知道上了勾践的当,一时又恨又恼。不过此时,他已经是泥足深陷,再也无法抽身了。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阻挡吴国铁骑的北上脚步。夫差下令,秋九月,即日起征调全国青壮男子充军北上伐齐,违者全家处斩。相国伍子胥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三谏未果,在王宫外长跪不起,“国事不进谏乃为官之耻也!”

伍子胥这一跪,把夫差跪得心烦意乱,只好下令:“相国且起,如卿所谏,大军暂缓北上,暂驻江北。”

伍子胥虽喜于吴王应允暂停伐齐,但仍不肯起来,跪地说道:“大王既然已经准许臣进谏,那么就希望大王听臣一言,否则,臣誓不起来!”

夫差无奈,说:“伍卿请讲吧,只要是对吴国有利的事,孤都可以听一听。”

伍子胥长跪奏道:“臣闻,天雨露而万物滋长,日出晖而百草茂发,地出财而百物备足,此一岁之常道也。今大王不恤士卒,贪图眼前小利而穷兵黩武,效仿那楚灵王穷奢极欲、挥霍无度,致使天怒人怨、民穷财尽。现今大王耗费大量财力兴修土木,重建姑苏台,筑有馆娃宫,复开五湖,疏凿三千丈,兴造沟渠,使民众劳苦、国家空虚、府库空竭。夫兵乃凶器,战为逆德,古之人先明理义,后讲刑罚;先教化人心,后才可论及诛伐。今大王动辄用兵,致使臣民怨愤、国家倾危,天下共逐。臣非不忠,只是恳请大王勿贪图眼前小利而祸害臣民。如今大王已经尽失天时、地利、人和,纵使伐齐攻下齐国,也只会落得一个劳师无功、死伤成山的结局,更何况,越国早已窥觊我国多年,蓄积已久,如果此刻伐齐,必会引起越国乘虚而入,届时我军无力应付越国偷袭而致全军溃败,大王再后悔就晚了。”

夫差听罢,勃然大怒,“卿身为相国,乃国之重臣,本应该竭力辅佐寡人治国理民,却在这里长他人志向,涣我国军心!再听你这般说个没完,寡人反心生厌烦,你还是下去吧!”

夫差大怒,转身径自走了。伍子胥自知话多触怒了吴王,仍长跪不起,伏地以头触殿前石阶,大声哭诉,“呜呼!今大王不听臣劝告而恣情恣欲,致使国家空虚、众叛亲离、穷兵黩武、国库空竭、国家危殆、天怒人怨。若国将亡,王何以立?百姓何以活?臣心为大王忧伤,大王竟不见乎?”

夫差听而不闻,径行离去。

伍子胥泣血顿首,长叹一声,仰天高呼,“天将亡吴矣!”

这一年,西施盛宠,夫差对西施宠爱有加,为她建馆娃宫,筑玩花池,造菱花池、采香径,养鱼种莲、百花繁茂、莺燕翔集,终日与西施嬉戏游乐,赏鉴歌舞。

为了给美人西施解闷,夫差命工匠在馆娃宫内筑大池,名曰“响屧廊”,桐木铺地,西施在廊上起舞时,木屐与木板相敲,每一步皆发出铿锵清脆的金响,犹如金铃击于玉磬一般悦耳。夫差大悦,亲赐美酒,令西施穿着绫罗长袖衣,在响屧廊中翩翩起舞,夫差酒酣,心花怒放,手扶栏杆,抬头看到碧蓝云天,低头便看到西施的长袖飘飘,红唇如丹,齿如编贝、眸似琉璃。一时只觉得天地间万物尽失,唯见西施一人而已。

一日,相国又来谏言。夫差弗听,令其出使齐国,伍子胥拜谢,临行之前在馆娃宫外痛哭不止。

“臣去也,再回来时,恐已听闻越寇攻破东南,杀戮百姓,大王必会悔不及。大王啊!如今吴国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将士疲老,兵器钝涩,粮草空竭,天时不利,地势无益,国将不存,王又欲孤身一人逃难何方?臣死不忘大王,愿大王……珍重!”

相国痛哭于殿外,夫差心烦,令竖琴奏乐,闭目不听。数日之内,相国伍子胥又曾屡次进言,夫差置若罔闻。

伍子胥带着自己的儿子来到齐国临淄,将他托付给了齐卿鲍牧:

“我有言于大王,大王却置若罔闻,我不知该怎样挽回这一切。唉!大王年少便登上了王位,却不知君臣大义,肆意妄为。现在吴国已是内忧外患,危机重重,我本想将公子留在吴国辅佐王室,又恐大王不容他。只能将其寄养在您这里,如果将来吴国亡了,希望您不要舍弃他,能像对待自己亲人一般来照顾他。”

鲍牧说:“这是当然的!”

伍子胥叩拜退下,孤身一人返回了吴国。

艾陵之战

公元前485年,阴历四月初三。鲁国都城,曲阜。

齐国军队在齐将国书,高无邳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压境而来。此时此刻,兵临城下,危机四伏,鲁军上下人心惶惶。

城门紧闭,大军严整,旌旗森严,狼烟起处,杀气腾腾。

鲁哀公率文武百官来到南门城楼,立在城头上,望着齐军营地的方向,心下忐忑不已。鲁国的国力比之晋、楚等国本就不如,何况齐国素有虎狼之邦的称号,国势比之楚国还要浩大三分。如今齐国大兵压境,鲁国上下一片哀叹,皆道危在旦夕。哀公站在城头,忧心忡忡,满脑子都在想,如今形势紧急,如何退敌才是上策。齐国这次出兵的理由也称得上冠冕堂皇。他们说,鲁国最近几年屡次出兵齐国境内,扰乱两国边境秩序。而作为邻国之首,竟然对齐国横加侵害,助吴攻齐,这等罪行,理当严加惩罚,不可姑息。因此要求鲁国上下赔款献礼,以谢罪过。若是往常,鲁国自然不会理会齐国这种无理要求。但是如今,面对齐军大兵压境,鲁国却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权衡利弊,从长计议。而一旦接受齐国的要求,则鲁国威望扫地,颜面尽失,在诸侯国面前,更加没有立足之地。若不接受,齐军又已兵临城下,双方大军对峙,战舰已燃,箭簇伺候。

“诸位以为当如何?”鲁哀公看着身边的朝臣,声音微颤。

“大王,如今齐国虎狼之师兵临城下,我等岂能坐视不理?若任由其肆无忌惮,恐怕有损我鲁国威望啊。”

鲁哀公正襟危坐,环视众臣一番,说:“我鲁国自古以来讲究仁义,绝不会以暴力来威胁其他国家。但如今齐国欺我太甚,若不抗争,我鲁国威信何在?若然退敌,唯有出兵一途。我等当精诚团结,协力同心,誓将齐军赶回齐国!”

当下鲁国举国上下秣马厉兵,严阵以待。鲁哀公亲自披挂上阵,领兵出战,与齐军交锋。双方死伤惨重,互有胜负。鲁国将士拼死作战,齐军久攻不下,最终只得鸣金收兵。鲁哀公回营后,深思熟虑一番,认为若长期对峙,恐怕对鲁国不利,于是便令将士们严加防范,不许懈怠,同时暗中调集兵马,悄悄将营寨后退了一段距离,退至了曲阜郊外。

五月,吴王夫差闻齐军攻鲁,遂率吴军会同鲁军攻打齐国,夫差亲自披挂上阵,身先士卒,挥戈猛刺,长驱直入,很快攻克了齐国重镇博邑。随后在五月二十五日,联军沿着汶水北上,抵达齐国嬴城。与齐军主力在莱芜钢城艾陵展开决战。

吴王夫差亲自率领中军,列于吴三军阵后为预备队;将军胥门巢统率上军,王子姑曹率领下军,吴将展如率领友军。

齐军由国书率中军,高无丕率上军,宗楼率下军。吴军胥门巢率上军先到艾陵地,齐将国书亦至。公孙近率部迎天军,国书助之,大败胥门巢。时鲁将叔孙州仇率兵会吴,引吴国大军至艾陵西五里下寨。哀公十一年五月三十日一早,夫差命叔孙州仇率吴军打第一阵,展如打第二阵,茹曹打第三阵,胥门巢率鲁兵三千往来诱敌。自引大军屯子高阜处为后应。国书不与之战,使宗楼引精兵五千先到艾陵谷地安寨扎营。

齐军一仗胜,吴上军则被齐中军击败,认为有把握战胜吴军,群情激昂,吴将胥门巢率部挑战,齐将公孙挥因曾击败胥门巢,往迎出战。胥门巢见公孙出兵,立即退走。叔孙州仇截住公孙挥厮杀,胥门巢回身助攻。国书派公孙夏出车攻胥,胥门巢又退,公孙夏急追,展如引兵截住公孙夏厮杀,胥门巢又回车助战。恼得高无丕、宗楼一齐出阵。吴军姑曹挺身独战二将,全无怯意。国书见吴兵不退,引全军助战。吴军渐招架不住。吴王在高处看见,命伯引兵一万接迎诸军,亲率精兵三万、分三股反以鸣金为号,从一侧穿插齐军,将齐兵隔绝三处。齐军首尾不能相顾。吴军见夫差亲临指挥,救援胥门巢军,勇气倍增,大败齐军,获齐军革车八百乘,斩首士卒三千余人。

此战大获全胜,夫差志得意满。下令摆宴犒赏三军,随后整顿部队,班师回朝。

大军一路凯旋,回到姑苏城。吴人夹道庆贺,士卒人人精神抖擞,无不欢喜。夫差骑马游行街道之中,见百姓欢欣鼓舞,喜不自胜。众官员簇拥在他左右,纷纷赞颂此次伐齐取得的巨大胜利。只有伍子胥独自一人,面容严肃,并不说半个字。

夫差见状,不解地问他说:“相国为何一副忧虑的模样呢?”

伍子胥摇摇头,回答道:“伐齐成功,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可是老臣却在担心,怕得不偿失。我军远征齐国,已经耗费了巨大的力量,国力严重消耗,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如果再不休养生息,恐怕日后大王无力对付越国啊。”

夫差见伍子胥不支持自己的军事行动,心中大怒,说道:“越国乃区区小邦,不足挂齿。更何况,越王勾践在出征之前还率众前来朝觐,向寡人行了君臣之礼,并献上珠宝玉器,歃血为盟。这是越王对我们国家的莫大尊敬啊。相国究竟是何居心,竟如此容不下他,再三欲要置他于死地!”

伍子胥闻言,眉头紧锁,半晌不语,似是已失望至极。随后,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对夫差说:“如今臣已年老朽废,精力不济,不能为大王建言献策了。既然大王执意如此,臣也没有办法,那么便随您的意吧。日后有何怨恨,臣也一概不理,只盼大王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说完,伍子胥转身离去,再无半丝留恋。夫差望着他孤单凄苦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阵忧郁烦闷,却不知从何而来。

几日后,太宰伯嚭借机诬陷伍子胥背叛吴国,意图谋反弑君。夫差大怒,听信谗言,赐予属镂剑令其自杀,伍子胥临死之前,嘱咐他的亲信说:“我死后,将我的眼睛挖出,挂在都城东门上。我要亲眼看着越国大军攻破姑苏城,灭掉吴国。”

不久,伍子胥尸骸被抛钱塘江,漂浮而去。可怜一代良相就此逝去,其曾为吴国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却被奸臣诬害致死,令吴国人哀叹不已,无不为之悲恸。

相国一死,伯嚭专政,自此以后,朝中再无贤良直言进谏,而吴王也日益骄淫奢侈,专宠西施,日夜荒废朝政,沉溺于靡靡之音,耽于声色犬马。朝中百官唯恐祸及自身,一时之间,众皆缄默不言,吴国国势渐趋衰落。

姑苏之战

公元前482年,越王勾践十五年。吴王夫差倾举国之师北上黄池,与晋国会盟。仅派太子友等率老弱兵万人留守姑苏,令伯嚭监国。此时,越国上下正在密谋,准备乘虚而入,一举灭吴。鉴于吴国力量处于优势,且吴军出境未远,若过早进攻,必致夫差中途回军,乃暂缓出兵。

吴王夫差远离吴国国境,带领臣僚于黄池参加会盟,歃血为誓。六月二十一日,越王勾践遂调集调集水军二千、兵士四万、亲兵六千,分两路向吴国进发:一路由重臣范蠡、大夫舌庸率领,从海道入淮水,切断夫差所率吴军自黄池返国之路,确保越军主力顺利实施突袭;一路由大夫畴无余、讴阳领兵一部为先锋,勾践自率大军主力继后,由陆道直趋姑苏。

吴国国内空虚,守御兵力较弱,且主力远在黄池未归。越军日夜兼程向姑苏急进,兵临城下。

勾践身披战甲,执剑乘马。身后紧随着五千骑兵,只见旌旗蔽空,鼓声撼天。越兵手持长矛,整齐划一,排列森严,威势逼人。

守城将领见状,心中不由得一惊。他知道这次来的敌人绝非等闲之辈。当下急忙命令士兵加筑城墙,同时令步兵登上城头,弓箭手弯弓搭箭,待越军靠近,便用密集的箭矢射向敌军。

勾践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大声喝道:“寡人在此地,与你们同生共死。敢有怯战者,格杀勿论!”

霎时间,越军喊杀震天,太子友站在城楼上,俯身向下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犹如蚁群一般。心中又气又怒,不禁厉声喝到:“勾践!你等背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竟敢兴兵入侵!父王倘若知道此事,必然将你碎尸万段!”

勾践却不气恼,只是笑了笑,仰头朝城上看望去,朗声道:“太子息怒,大王待越国恩重如山,我岂忍心背弃恩德?今越国上下一心,齐力伐吴。大势如此,非我一人所能逆改。望太子勿再耽搁,速速打开城门,以保全自己,否则,我军一鼓作气,攻破城池,那时,悔之晚矣。”

太子友脸色阴沉,眼中怒意滔天,咬牙切齿说:“就算我死,也不开城门,更不能让你踏入姑苏一步!”说着,吩咐道:“尔等谨守城池,不许擅自移动或撤守。谁敢擅自离城,本太子便斩谁。”城楼守军将士齐声应下,太子友抽出宝剑,寒光闪闪。他大喊道:“誓与姑苏城共存亡!”

勾践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地缓缓摇头。侧目望向身旁的范蠡,轻声道:“夫差昏庸无能,竟然让这样一个痴儿守住国都,岂不可笑?罢了,罢了,这姑苏城,吾取定了。”

范蠡一笑,点头附和道:“大王仁义宽厚,不忍强攻,反而劝降,足见心系仁慈。可这太子友愚不可及,竟连这浅显的道理都参悟不透,真是令人叹息不已。”

勾践淡然一笑,对范蠡道:“此事终归是你一手策划布置,依你看,这姑苏城,我等还有何计可破?”

范蠡思忖片刻,答道:“我军攻势凶猛,守城将领自然不敢轻易开门。依我看,唯有先挫其锐气,断其粮草,使其力穷而后攻其城,不攻自破,此亦上上策耳!”

勾践轻轻颔首,赞许地说:“大夫之计果然甚妙。既然如此,那便依大夫所言行事。传令下去,命大军围而不攻,每日只需攻城三次,击退城头士兵,以示威慑便罢,不得损伤兵将。同时派兵守住水陆通道,阻截粮草。另令先锋部队屯兵城外,以防吴王闻变,急急还都。”

命令下达,众将士齐声响应,立时将越军分兵守住各处险要位置。霎时,整个姑苏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哀嚎凄哭,响彻城头。越王的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如泰山压顶,气势汹汹。姑苏百姓惶恐至极,惶惶不可终日。越王虽未攻城,但是人心却早已失守。加之城内又断水断粮,百姓无法生存,皆流离失所,四处逃散。太子友忧心忡忡,望见城内尸骨遍野,不由得悲从中来,凄苦万分。

又过了几日,形势越发岌岌可危。太子友终于无法坐视,无奈之下,提笔又写了一封书信命人送至黄池,请求夫差速速回援,还是一样的音讯全无。太子友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城外攻城之声连绵不绝,城内哀鸿遍野。城头守军更是疲惫不堪,士气低迷。此间已是强弩之末,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太子友急令城内军民,做好了与越军拼命到底的准备。

到了此时,姑苏城内已断了粮草。死伤者甚众,伤口皆发腐溃烂。城下将士,死伤无数。士兵饿得奄奄一息,城头上,死尸横七竖八,无人掩埋,尸体腐烂,苍蝇乱飞。城内军民只能啃吃树皮,嚼草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姑苏城上,旌旗折戟,旗帜凋零。太子友眼见局面渐渐陷入不可挽救的境地,心如刀绞,悲从中来,不由放声长叹道:“爹爹啊!你若能在,我绝不至落如此下场!”

太子友长吁一声,命人打开城门。勾践见状,心中大喜,急忙挥动令旗,霎时,攻城大军一拥而入,呐喊震天,杀声四起此时,太子友纵然不愿也无力回天。眼见局势已不可挽救,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全军投降。

越王纵马踏入城中,遥首四望,却见城内凄惨无比,满目疮痍,尸骨遍地,不禁悲从中来。他翻身下马,命将士收殓尸首。又派人打扫街道。招来医者给城内伤兵治病。

勾践仰天长叹,默哀片刻,令亲信将太子友押至面前,左右将其绑缚。太子友心知今日必死,不复多言,只是怒视勾践道:“我死之后,便化为厉鬼,誓杀你以报血海深仇。”

勾践微笑道:“太子请放心去,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勾践定当奉上一碗血酒,助你往生超度。”

太子友仰天长笑,眼中泪水却滚落下来。笑声转成痛哭,凄绝哀恸,悲愤至极。他紧紧握住双拳,痛呼道:“勾践小儿!你心狠手辣,奸诈卑鄙!我恨不得亲手拧断你的脖子,啖你血肉于五脏六腑之中!”

勾践颔首笑道:“太子说笑了,真正心狠的,怕是另有其人。”

太子友凄然惨笑,闭口不言。

勾践拔剑出鞘,鲜血飞洒,太子友双眸瞪得老大,张嘴欲语,却吐不出一个字来。眼中的神彩渐渐黯淡下去,颓然倒地。

勾践面不改色,弯腰割下首级,令人高挂示众,越军欢呼雀跃,齐声叫好,城内一片欢腾。

勾践垂眸,接过范蠡递来的一方洁白手帕,拭去剑刃上血迹,从容收剑入鞘。

他转首凝视城中,目光在尸骨堆里巡梭片刻,见城头残余吴军皆低头不语,勾践冷冷一笑,手抚剑柄,朗声喝道:“寡人念尔等为吴国征战多年,故赦尔等罪过。寡人宽宏大度,饶尔等不死。尔等若愿意前往越国,寡人既当视你等如本国子民。若不愿意,则可选择追随夫差,败个彻底。”

城内一片寂静,吴军皆低下头去,片刻后,纷纷拔剑自刎。勾践轻叹,仰望吴国天空,怅然良久,才挥手下令将城头尸首收敛妥当,集中焚烧,尸骨被火化,灰烬随清风飘散无踪,城内被火光映照,亮如白昼。勾践独上城楼,向西方怅望,目光望穿重重山河,遥遥望见一片火海中的姑苏台。

勾践闭上眼睛,默然跪伏于地,行三叩九拜大礼。礼毕,起身,眼眸中水光闪烁,忽听身侧一声轻唤,他回转身去,只见范蠡立于身后,勾践微笑着,向他伸出右手,范蠡一笑,轻轻搭上他的手。霎时间,勾践脸上泪珠滴落下,闭目哽咽。范蠡轻柔为他擦拭,轻声道:“大王得偿所愿,应为之高兴才是,何故悲伤?”

勾践摇头,叹口气道:“非为悲伤,实乃感慨。”

范蠡默然片刻,拥他入怀。勾践轻轻搂住范蠡,任由两行热泪滑落下来,浸湿了范蠡的衣襟。

姑苏城破,太子友身死的消息传来时,夫差正被牵制于与晋争夺盟主地位之中

吴王亲信历经九死一生,方才将消息带到黄池,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夫差面前,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地禀告道:

“启、启禀大王,姑、姑苏、姑苏城已被、被越国攻陷,太子、太子友亦、亦战死了!”

夫差闻言,手中羽觞顿时落地,摔得粉碎。他面色惨白,身躯晃了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踉跄跌坐在椅上。顷刻间,神色木然,浑身上下寒意直透心底。他颤巍巍伸出手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双手颤抖得几乎无法握拢,许久,才慢慢抬头,紫红眼眸一片森冷杀机,他紧紧盯住那亲信,厉声喝道“此事当真?!”

亲信心惊胆战,哆嗦着点头,“千真万确,微臣……微臣刚从姑苏城逃出来,亲眼见得太子兵败城破,死于越军刀下。勾践下令将其首级高悬城头示众,城内将士十之八九皆自杀殉国,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姑苏城……姑苏城已被烧成了一片火海……”亲信言罢,忍不住涕泪交集,伏地不敢抬头。

霎时,帐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众大夫、侍卫纷纷跪倒,默然垂泪。夫差猛然站起身来,伸手抄起案上佩剑,锵然出鞘,怒吼一声,疾斩而下。霎时,鲜血四溅,亲信惨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头颅落地,颈腔喷洒鲜血如涌泉,身子不住抽搐颤抖,顷刻间便气绝身亡。夫差转身一瞥,只见众侍卫和大夫皆伏地颤抖,无人敢抬头看他。夫差狠狠将剑抛在案上,胸膛起伏不定,双眸赤红,怒不可遏,“厉声喝道:“传寡人的令,各路大军即刻回师,共伐越国,踏平会稽!”

他不是没想过勾践会趁机出兵夜袭姑苏城。只是姑苏城易守难攻,勾践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克此城,他自信胜券在握,因此,才敢令太子留在姑苏城中坐镇,自己则率军赶往黄池,争夺盟主。怎料想,却出了此事?此时此刻,夫差恨不得立刻便率军杀奔姑苏城,亲手取了勾践首级,再将会稽夷为平地,以血洗城,报仇泄恨。但眼下,黄池诸侯大会已近尾声。他若是中途返回,定然惹来诸多怀疑,到时,他既无法争取到各国的鼎力支持,更有可能因此而失去与晋争霸的资格。因此,在内心挣扎、愤怒了一番后,他强压住胸中怒火,决定继续参与黄池会盟。一旦取得盟主之位,他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动兵伐越,绝不再给勾践任何喘息之机。

当下,他令群臣暂且忍耐,待得此次会盟结束,再与勾践一决雌雄。

笠日,黄池会盟正式进入尾声。夫差为了不影响争霸的大好形势,秘密处决七名报信的吴兵,强忍泪水参加会盟。

晋国与吴国两股势力暗中较劲,互相牵制,为争夺中原的霸主地位展开一场明争暗夺。晋国以盟主身份处处压制吴国,吴国代表也不畏强势,屡挫晋国锐气。两强唇枪舌战,局面胶着,谁也难以取得优势。夫差冷眼旁观,最终失去耐心,选择退让。

黄池会盟,最终先由晋国歃血,吴国随后。自此,吴成为了仅次于晋的霸主。

会盟结束后,夫差考虑到吴军长途跋涉,人困马乏,不宜再与越交战,遂率军班师回国。他一面派人向越国送去厚礼请求议和,一面星夜兼程赶回姑苏,至姑苏城外十余里,前方斥候迅速飞马回报。说城内火光冲天,城墙坍塌,遍地尸骨狼藉。

夫差心中一沉。在姑苏城前停足,遥望火海,面色惨然。众大夫纷纷劝慰他,令他不要伤心。夫差摇头,淡淡说道:“城池虽毁,姑苏尚存。尔等勿忧,寡人必亲率大军,踏平会稽,将勾践碎尸万段,以祭太子!”

说罢,扬鞭策马直入城中,只见城门大开,越军早已不见,城内百姓多已离乡逃难。只有稀疏几家,或是因年老体衰无法外出、或是因病痛缠身无法远逃,而被迫留下来。夫差见了,心中顿生悲悯,挥手令众将士退下,独自登上姑苏台。

远远望去,只见一片焦土废墟,遍野尸骨,烈火冲天,浓烟滚滚。他在吴兵簇拥下登临台顶。举目望去,却见台上一片荒芜,石桌、石座皆已砸毁,亭榭、宫殿亦倾塌,乱石成堆,夫差俯身抚过断石残壁,泪盈于眶,哽咽无语。

西施闻讯赶来,立于他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夫差回身看她,只见她一双明澈眼瞳直直望着他,似有所思。

夫差轻捋她鬓角发丝,叹息道:“爱妃莫怕,一切有寡人在,定不会让你受半分伤害。”

西施点了点头,眼圈发红,微微哽咽道:“臣妾并非畏惧,而是心伤……”言及于此,她顿了一下,又道:“臣妾并非畏惧兵戎之灾。臣妾心忧的,是……此生无法再与大王相依相伴、恩爱永久……”

夫差低头吻了吻她额头,哑声道:“爱妃莫言,纵使山河倾覆、万世劫亡,寡人定与你相携相伴,不离不弃,若真有一日大势已去,寡人也定会提前为爱妃安排好后路,留你一世芳华、一世安泰。”

西施眼角渗出泪滴,轻轻咬了咬唇瓣,哽咽道:“大王,臣妾不求一世安泰,只求能常伴君侧,与君朝暮共度。共死同生。如今,大王心忧国事,臣妾心痛如绞。恳请大王振作起来,勿要过度忧虑……”

夫差闻言,心中大恸,忙拭去她眼角泪滴,柔声安慰:“爱妃不必挂心,国事成败在乎寡人一人也。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方能青史留名。如今寡人已有决断,必不令越国喘息,不久之后,必踏平会稽,踏破越国河山,叫勾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消寡人胸中这一口恶气!”

西施轻轻靠在他怀里,听他铿锵誓言,胸中满是酸涩悲愁,眼眶发红,强作笑容,微笑道:“臣妾相信大王必能扫平越国,以慰太子在天之灵。”

夫差凝视她许久,见她眉宇间哀婉凄楚,不由暗叹。爱妃素来温婉,从无哀怨言辞。此时,眼中泪光闪烁,似有说不出的痛苦和忧愁。他深吸口气,将她轻轻搂在怀中,柔声道:“爱妃何尝不令寡人肝肠寸断?你一哭,寡人的心都要碎了。”

西施低头不语,心绪紊乱。

自她被送入吴宫时起,她便知道,从此这一生都将被困在这深墙高苑内。没有自由,没有欢愉,只有挥之不去的悲哀和痛楚。她早已习惯宫里冰冷的生活,麻木于宫廷里的权谋争杀,习惯了每日的勾心斗角,身边人的尔虞我诈,为了恩宠,为了存活,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地在重重危机和算计中艰难求生,将一个又一个阴谋诡计扼杀在摇篮,从不放松防御。在经历过无数次风雨、无数次的险死攸关后,她成功地活下来,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夫差的专宠成为她稳固地位最重要的筹码,纵然她在心里千百次地告诉自己,他所赐予她的恩宠、荣耀,不过是虚假的浮萍,只是空幻的泡影,终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但她终究无法抗拒,贪恋于他那令人窒息的温柔和关怀,迷醉于他身上弥散的馥郁甜香,只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早已习惯了那人的温柔与怜惜,习惯了与他耳鬓厮磨的缱绻情意,沉迷于他的笑、他的喜、他的哀、他的呼吸、他的爱恋、他的拥抱,习惯了他的一切,便再也无法割舍。

夫差是她锥心刺骨的仇人,亦是她朝夕相伴的挚爱。他给了她世间最为奢靡的荣耀与宠爱,也给了她最深最刻骨的恨与痛。仇恨与悲痛纠缠在一起,相互融合成绵延于血液里最浓最痛的苦楚,让她生亦不得、死亦不可。他既是她痛彻心扉的梦靥,又是她甘愿沉沦的宿命

她无法忘却他,也无法放弃他。明知这份爱,是她最为不甘、最为心酸之事。这份爱,是她一生不能提及的罪孽。当她渐渐领悟到这一份沉冤孽债的真谛时,却已是爱无可释、情无可舍。她恨他,也怜他。他给她无穷的荣耀与欢喜。也给她无边无尽的悲哀与痛楚。他既是一场令她梦寐以求的美梦,亦是一座令她无路可逃的天堑。

西施轻轻叹息,靠在他怀里,将脸颊枕在他胸膛,闭着眼睛不看这满眼的疮痍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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