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逸脸上阴了一半,面上快要挂不住笑,“对不起,温小姐。昨天是我嘴贱,多有得罪。”
赵正中遽地瞪视——赵诚逸的腰弯得更低。
他托酒杯的手腕控制不住地颤动,红酒在高脚杯中左摇右晃。
父子俩的小动作,温了月都看在眼里。
像她们这种自命不凡的两脚生物,不管处于哪个阶层、拥有何种身份,大多难逃身不由己的命运。
她懂做人留一线的道理,给赵诚逸递了个台阶,“我是想感谢你,昨天在晚宴上跟我聊天。不然我一个人,无聊的很。”
赵诚逸吁了口气,忙道声应该的,仰头喝光半杯红酒。
赵正中当即眉开眼笑,招来侍者,接过她手里端着的雪茄盒,献宝一样放在周渟渊桌前,刚要介绍。
左玫冷不丁冒出一句:“嚯!现在要抽啊,那我陪各位叔叔一根。”
四下瞬时鸦雀无声。
温了月头埋在胸前,快要憋不住笑。
左父涨红脸怒斥,“胡闹!长辈讲话,有你什么事?!”
“爸,您老真是说笑。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周总竟然隔着辈分呢。”
“滚、滚出去!”左父胸前剧烈起伏,不似正常呼吸状态。
旁边的男人帮气急的男人顺着后背,不满道:“小玫,这次确实是你不懂事了。”
左玫静了两秒,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个盒状小包,“各位叔伯慢吃,我出去走走。”
温了月等左玫离开后,借上厕所这个由头溜了出来。
她向路过的侍者问了吸烟区的位置。找到左玫的时候,吸烟室里只有她一人。
干净如初的吸烟室内,短发女人倚靠墙壁正想点烟,听到动静,细长的柳叶眼轻飘飘望了过来。
食指和无名指间忽明忽暗的火星,在水晶灯下显得更是寂寥。
温了月合上门。
左玫:“怎么回事?”
没头没尾的一句,没点默契不容易听懂。
“如你所见。”温了月耸耸肩膀,“宴会上莫名其妙遇见,然后就,理所当然地被绑去还债了呗。”
左玫哼笑,满眼戏谑,就差来句我信你个鬼。
“出去说。”她最后吸了口烟,刚要碾灭。
温了月阻止她,“没事,你继续抽,我不介意。”
进门后,她只闻到类似一种类似炭烤拿铁的奶香味,不是很难接受的气味。
左玫没坚持,丢掉指间半截烟,不带停歇地又点燃一根。
也不算是有瘾,只是情绪有点躁。除了尼古丁,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疏解。
顶端白烟向上缓缓攀升,片刻功夫,完整的一根便少了半截。
温了月走近左玫,站在她对面,后背抵着大理石桌板,指间敲了下桌面,“玫玫,最近公司出什么事了吗?”
左玫齿间叼的烟往下滑了几分,在温了月毫无杂念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她们俩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左玫用小拇指把耷拉在眼睫上的碎发撩至脑后,苦笑,“看出来了?我还企图瞒天过海,期望你这辈子都别发现呢。”
“想的真美,你不知道我直觉很准吗。”温了月同她打趣。
“你和周渟渊做交易未免太过明显,也不知道隐蔽点。”
不管是递送情报、仓促回国、宴会偶遇;所有的所有都太过巧合。
其实她只要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串联起来,就会发现这些事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穿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且还是朝她来的。
刚开始她只是隐约猜测,没下定论;今天饭桌齐聚,才算真正确认。
“不觉得是我背叛你。”
大概是烟剐过喉咙内壁的缘故,左玫的声音带了点颗粒感,沙沙哑哑的。
“背叛?”温了月摇头。
没溅血割肉,哪来背叛这一说法。
“只不过借我达成某个目的。既没实质性伤害到我,同时还能让自己获利,这不叫背叛。”她顿了顿,组织好语言,“这叫节约成本,达成效益最大化。”
况且,她本就没打算躲着周渟渊,只不过想寻个合适的机会。这下好了,回国、见人,一次性到位,省了不少麻烦。
左玫听得出神,烟屁股烫到指关节,她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
“哪怕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是觉得你这人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温了月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左玫长叹一口气,有些惆怅,“就拿以前举例。我说我需要一大笔钱,你问都不问我是要干什么,当天就把钱打给我,甚至都不需要我打个欠条。
“还有刚才,明明最讨厌吸二手烟,却放任我一根接一根的抽。更不用说,我利用你,你不生气,反而找借口替我开脱。
“给人的感觉就是……怎么说呢?”左玫沉声,一鼓作气吐露自己藏于心中已久的困惑,“就是你对什么都不在乎、都无所谓,时时刻刻做好一了百了的准备。”
温了月讶异,她不知道原来左玫竟然会这样想她。
“老实说,你需要钱的那个时候,我也只剩钱了。假如你要别的,我也拿不出来。另外,就算你此刻告诉我,要抛弃现有一切,从头再来。需要我入股,我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她目视左玫,正色道:“我认为我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并不存在你认为的无所顾忌情绪化行为。”
左玫仰头,迎向头顶明晃晃的惨白光线,刺得她眼眶酸疼。
太久没人站她身后,实在有点不适应。
她随意拂去眼尾的泪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到温了月身边跟她肩并肩站立。
“没出大事。只是某件事我想要加快进度,需要借他添把柴。”左玫拧眉不满,“不过我们交易内容仅限于我利用办公楼消息促使你尽快回国,不包括锁住你,带你出席这种场合这一项吧。”话毕,她用肩膀撞了下温了月。
“你好友我呢,如今在海安虽然不是一手遮天,但是给他公司下个小套,还是可以很轻易做到的。你完全没必要因为五年前那件屁事愧疚,然后拘着自己。”
温了月靠坐在桌板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墙角,半天也没开口回应。
她有拘着自己,违背自己意愿顺从周渟渊要求的每一件事吗?
应该是没有的。
至少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还没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她对于他,确实始终有带有内疚的感情。所以只要周渟渊提出的要求不太过份,她都能接受。
温了月坦言:“对半开吧。一半愧疚,一半是我自愿。”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反正五个月之后,她再不欠他。
“那你可真算是忍辱负重。”左玫不理解,只尊重,就差竖两个大拇指以表支持。
温了月一笑置之:“我当你夸我了。”
她用同样的力气撞了撞左玫的肩膀,“等你所做之事成功那天,我们出去庆祝吧。”
她没忘左玫说要添一把柴的那件事。
左玫当年借钱,本是为了脱离家族掣肘,拼出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商业版图。只是哪怕她现在的公司资产足以跟家族原产业抗衡,她父亲还是没打消利用她进行联姻的念头。
她并未强硬反抗,全然因为左父近年来身体不好,她才暂时收敛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