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天气阴沉,办公室的落地窗上泛着一层灰白。怀念去楼下取了个快递,回来时电梯正在检修,她只好绕去另一边。穿过办公区尽头的通道,她听见茶水间有人说话,熟悉的嗓音断断续续从门缝飘出来。她本想绕开,但脚步一顿,还是停了下来。
里面两个女同事正在低声说着:“我跟你说,那个新来的会议记录小姐姐,知道她是谁吗?”
“谁?”
“怀念啊。时总的前女友。”
空气忽然凝固。
怀念站在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拽紧了手里的包角。
另一个声音显然没反应过来,轻笑:“真的假的?她不是国外待了几年才回来?”
“六年吧,我记得是六年。他们高中就认识了,后来大学也是一所,谈了好几年,最后是她先提的分手。”
“那现在呢?”
“现在?”那人低声感叹,“她在会议上看时总,跟看谁都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说她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装的?”
“听说是出了车祸……那时屿现在……还喜欢她?”
“谁知道呢。但他到现在都没谈新的,我觉得多半还是忘不了她。”
怀念忽然觉得有些冷。
明明茶水间门口有暖气,她却像站在冬天的风口。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碰到了墙壁,指尖微微颤抖。
“叮”的一声,电梯在她身后到达,门缓缓打开。她没有进去。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有些陌生的名字开始浮现——**“高中”、“六年”、“分手”、“他还喜欢她”**。
那些词像锋利的针,扎进了她本就空洞的记忆里。
她抬起手,捂住胸口,像是想按住心脏的跳动,却无法平息那股突如其来的、复杂到无法言说的波澜。
这时,茶水间的门开了,有人出来。
她立刻低头转身,像怕被抓住什么似的,迅速走回了工位。坐下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她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仿佛从这一秒开始,她不再完全是“现在的怀念”了。
——她开始意识到,那个“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如今都与她无关,但也可能,在悄无声息地回来。
发布会定在十一月中旬,地点在远杉新建的艺术展览馆,气温刚刚跌破十度,天色一早便阴沉沉地压着云。
怀念跟着喻言一同走进展馆的时候,门口的红毯还没铺完,冷风从脚边卷起。她低头拢了拢风衣,手里牵着馒头的狗绳。
“我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把狗带来。”喻言抱着资料夹一脸无奈。
“它在车里哭,”怀念语气平静,“你总不忍心听。”
喻言被噎了一下。
馒头似乎知道自己正在闯入人类的正事儿,特别乖,走得小心翼翼。它穿着怀念刚给它买的卡其色绒外套,肚子那圈缝歪了点,看起来像一只裹得不太利索的糯米团子。
展馆内部灯光明亮,工作人员正在调试灯光和展板。喻言带着怀念走到后台休息区,一边翻资料一边嘀咕:“今天你要上去回答两轮问题,别光顾着看你狗,搞砸了我可不救你。”
“知道了。”怀念坐在一张高脚椅上,笑意淡淡。
喻言看了她一眼,皱眉:“你今天挺平静的。”
怀念没说话,垂眸看着馒头,那只狗正安静地卧在她脚边,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像在默默陪伴。
她失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任何人和事都提不起明确的情绪。只有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从她掌心舔到腕间,软软的、暖暖的,那一刻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一点“现在”的实感。
或许是因为馒头不会问她“还记得吗”,也不会讲她“曾经怎样”。
十点一刻,发布会正式开始。
怀念跟着一众人走上展厅二楼的主厅。LED屏幕上循环播放着项目宣传片,镁光灯来回扫动,台下媒体记者早早架好了长枪短炮。
她坐在项目嘉宾席的末尾,喻言在她身侧,前排则是企业代表和本地文创署负责人。
她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名字。
但她注意到对面观众席第二排,江昱恒在。淡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身在和谁低声讲话,眼神偶尔朝她这边扫一眼。
怀念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落在另一侧身影上——时屿。
她并不知道他今天也会来。
他穿了黑色长风衣,落座时衣角轻掀。身形挺拔,神色如旧,像总能把任何场合当作数学推理题那样处理冷静。
他们之间隔着整个展厅,却不知为何,怀念一瞬间有些坐不住。
她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们。
第一轮发言结束,媒体提问时间。
主持人点了怀念的名字:“我们想听听作为青年联合策展人的怀念小姐,对于本地空间记忆项目的理解。”
怀念接过麦克风,顿了两秒。
台下很安静,连馒头的呼吸都能听清。
她看着远处投影幕上的城市老街图像,缓缓开口:
“我想……人类对空间的留恋,从来不是对建筑,而是对人、对关系。”
她顿了下,又道:“那些街道、灯牌、墙上的涂鸦和门牌号码——它们的意义是因为有人曾经站在那里,或者路过那里,那些回忆才有可能形成‘我们’这个概念。”
“所以这次我更想强调,城市不是一个可以被标记或命名的固定体,它是活的,像我们一样会失忆,也一样会醒来。”
说完这段,她的声音略带些哑,像一杯热茶里掺进几滴凉水。
台下一片静默,随即响起掌声。
主持人也愣了一瞬,才接话:“谢谢怀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