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杨鉴在父母面前竭力调节自己的表情,一派焦急担忧:“这可怎么好?他可伤到了?”
正房灯火通明,杨氏一门都聚在这里,杨巡沉着脸坐在主位上:“人倒是无大碍,那袁让养了个忠仆,从火里把他背了出来,只是呛了些烟灰,头发烧了一半,有些不大好看。”
杨真拧眉道:“阿耶,他一到郴州就遇火,此事必有蹊跷!如今袁让岂能不怀疑我杨家?幕后之人究竟是冲着袁让,还是冲着我杨袁联姻,犹在两可之间!”
“我岂能不知?”杨巡捋着须道:“你我能想到,那袁让也不是个蠢货。我已急调了一队府卫护卫在客栈周围,绝不会叫他在我郴州出事。此外,还得好好赔礼才是。”
“只赔礼不够。”杨真道:“阿耶当亲身去安抚之,将袁让接到我杨府下榻。那客栈寒陋,如今又被烧了,岂能住人?”
杨巡不悦:“荒唐!那袁家小子是我子侄辈人,我与他父亲同辈论交,如今怎能屈身相就,岂非叫天下人看轻我杨氏?小子沉不住气。”
杨真待要再说什么,杨鉴忽开口道:“阿耶,那放火的贼人还未捉住,你若亲身前去,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女儿实在担心。”
杨巡本想使杨真前去慰问,听闻此言,也不提了:“正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又对一脸焦急的杨真道:“真儿,你去库房看看,备些重礼和药材使人好生送去,请他来府上暂住。如此虽不合嫁娶礼节,但事急从权。”
杨真只得应了,施了一礼,退出正房。
杨夫人忽然开口说:“他既烧了头发,一时恐难长齐,那这婚事……”
“婚事自当照常。”杨巡道:“头发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届时束了冠便看不出了。”
说完,又看杨鉴:“好了,夜深了,你也下去吧。”
杨鉴也应声而退。
回到卧房,杨鉴神色沉沉地梳洗妥当,吹熄了蜡烛,又遣退了婢女,连窗子都关了,隔绝了满天的星河,只剩室内一片昏暗。
她才拉着青娘的手,使劲地握了握,低声含笑道:“他果然动手了!只是实在无用,不说弄死他,怎么连伤也没给他留一个!”
青娘用力地回握了她,眨了眨眼:“无妨,袁让死不死,于你无关紧要。他只要动手,杨袁两家便有隔阂,便称了咱们的意了。”
“是啊……”杨鉴一边说,一边拉着青娘躺在床上,在她耳边窃语道:“咱们打一把琼州刀吧。”
青娘会意:“自是要的。”
淡月西移,透过院中的梧桐照在疏窗上,如一纸写意的水墨。
风吹树响,仿若人声窃语。
夜渐深了,青娘已睡熟,杨鉴却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毫无睡意。
她脑中一件件地捋着四月以来的事。
半个月前,杨鉴收到了粟娘报来的一条信:厨下的孙二举止异常,她留意了一次,发现孙二去新至郴州的黄内官处很是殷勤。
不多时,黄内官便露出口风,想举荐杨鉴去宫中为后妃。彼时杨袁两家早定婚姻之约,杨巡也与黄内官讲明了此事,岂料黄内官甚是坚持,还反过来劝说杨巡。
“那可是天子!再如何……也是天下正统。若是小娘子有了造化……岂不比归于世家幼子强百倍?”
杨巡还真被他说动了!
那几日,周围仆婢看杨鉴的眼色都有些不对。她察觉有异,几番追问,才问出这个传言来,当即就去找杨巡。琼州再差,也比远赴长兴得好!
她问杨巡,郴州在何处、琼州在何处、长兴又在何处?他不过远离京畿的一州刺史,兵马不强、人烟不盛、粮草不丰、城池不固。如今能搭上袁家,与琼州勾连,能在江南立足已是幸事!长兴远在千里之外,多少藩镇虎视眈眈,他送一个女儿进去是想做什么?想死吗?纵有富贵,有没有命享呢?
要知道,如今的杨家可不是前朝的杨家,早就门庭衰败了!
她还要顾及杨巡的脸面,忍着怒气说得百般婉转,好悬把杨巡劝了回来,没让自己的处境难度升级。
解决了此事的杨鉴第一时间暗查了孙二。
孙二应是没想到自己露了形迹,是以不曾防备。他虽与粟娘同在厨下,但不像粟娘是个自由身,他是几年前被杨府买来的,因此吃住都在杨府下人的院里。
粟娘寻了个由头将他支出府去,搜了他的房间,还真被她找到了点东西:一枚铁质的异形箭头,像是某种信物。
杨鉴暗中四下查问,好在这事也不算特别的隐秘:这是柳州特制的异形倒钩箭。
而柳州是庆王的封地,处在郴州之西;琼州是袁家的地盘,处在郴州之西北。
杨袁联姻,庆王坐不住了。
他是断不可能找上袁家的——袁家背后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卫璋,而卫家与庆王早有积年旧怨,这又是另一桩事了。
总之,庆王想破坏杨袁联姻,但不想得罪杨家,因此给杨鉴找了个好去处:入宫。
杨鉴虽恨庆王出昏招,但庆王与她某种程度算得上目标一致,因此早存了心利用一番。
没想到,袁让刚入郴州,庆王就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